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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乾三年的正月,刚出初六,纷纷扬扬的大雪便再一次在北方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这雪给大明的山河大地披上一层素装。山峦起伏之间,风吹着雪,雪裹着风。
这些年,这冬天越来越怪了,越来越冷了,而这大雪它一下就下了整整一个冬天,往往能从九月一直下到来年的二月,有时候在三月也会下上几场雪。
北起长春,过长城、入关内,由北直隶到山东河南以至于江南,甚至岭山,到处都下着雪,这冬天举国上下处处冷得出奇,雪也下得特别大。即便是在岭南,在广州下的也不是零零散散飘着的雪花,而是漫天洒落的大片鹅毛。至于北方,那更是铺天盖地。
一个冬天之后,那山川、河流、道路、城镇。与大雪浑然成为一体,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世界。以至于无论是城里也罢乡下也好,但凡是个老百姓,一个个的到了冬天都钻到屋子里,猫在炕头上,不是有事的话,谁也不会出门。而到了来年夏秋时,不知又会多出多少孩童。
大雪挡不住人们的热情,当然,同样也阻挡不了回家的脚步,即便是在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时候,在从北京到中都官道上,仍然有一辆大型的四轮马车沿着冰封的官路,艰难地在雪地间行进着。
这是种一种大型的四轮马车,它最早出现于清河,在清河城内有固定的马车线路,车马驾驶车辆每天往返于固定地点若干次,途径的站点乘客可以自由上下车。后来又被人引入到官道上,只需定制一辆大型的车厢,并购买了几匹强壮的马匹作为牵引车厢,就可以上载人载客。
一开始的时候,这种公共马车,只在城内通行,后来有人把它投入城与镇甚至城与城之间,初时人们以为会亏本,可是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公交马车,发展的极为快速,甚至出现了一大批靠此为生的“车夫”。大量公交马车的出现扰乱了市场秩序,这迫使政府不得不出台相关政策,通过颁发牌照加以管理。
当然公共马车行业的兴盛,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在过去的两年间引进自西洋的重挽马越来越多的进入中国,当然数量很有限,但是在东北以及江北的马场之中,早就开始规模化的培育重挽马,最终重挽马取代这些蒙古马,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车上的乘客们来说,他们自然不知道重挽马与普通马的区别,他们出行选择公共马车的原因,是因为有车厢可以遮挡风雨,而在这冬天里,更能让人们免受寒风刺骨之苦。
不过虽是如此,这车厢里往往也是污烟瘴气的,有人在里面吸烟,孩子的哭闹声,如此种种若是富人,自然不会选择公共马车,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而潘仁远之所以没有选择时间更短的海船,只是为了看看这阔别已久的关内,这一路上,更是早就习惯了马车里的一切,虽说是如此,这会当身边的老汉吸着烟袋的时候,他却不得不忍受着呛人的烟味。
“少爷是读书人吧。”
那老汉瞧着潘仁远似乎受不了烟味,便随手按灭手烟袋锅子问道。
“在社学里读过两年书。”
“那也是读书人,你觉得这车坐的舒坦不?”
老汉的反问,让潘仁远不解的答道。
“舒坦,是挺舒坦的。”
“搁过去,享不了这福吧,过去,寻常百姓冬天出门,那能做得上这车。”
老汉的话,让潘仁远反倒不知如何回答了,然后他便卖了双耳朵,听这老汉的言语。
“你瞧这路,修的那是一个平整,当年修这从北京到中都的官道时,老汉我一家子出了三个丁,一年干足了六十天,两年那可是一百二十天,没日没夜的修,这官道叫,叫国道,对,就是国道,三丈宽,石灰掺土用五千斤的石滚来回压了几十遍,然后又铺上两层石头,这路,修的,那是一个结实……”
国道!
从北京到江口的国道,是大明第一条国道,那是为了迁都修建的国道,也是费工费料最多的国道,虽说沿途府县出的几百万人丁的劳役,还有三十几万西南降兵修建,这2000里的国道,仍然花费了几十万两银子。即便是身在关外,于报纸上看到这条完全用石料彻铺的国道完工的时候,潘仁远也惊讶于新朝的财力。
不过他并不知道这条道路建成之后,通过收取过路费以及税关的关税,每年可以给朝廷带来数十万两收入,而且这种收入是源源不断的,而更重要的是,道路的筑通,繁华了沿线的经济。
“哎,当真是托了皇上他老人家的福了,这两年,这年景也是越来越好,这是圣天子在位啊。”
老汉的话,让潘仁远的眼中尽是疑惑。
这一路上,通过与故友以及寻常百姓的接触,潘仁远发现对于今上的评价,几乎是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势,一边是故友们对今上的嘲讽,而另一方面,寻常百姓无不把皇上视为圣天子,视为明君。
原本,对于遭受了两年流放之苦的潘仁远来说,他之所以在很多时候选择沉默,甚至为朝廷张目,更多的是吸取了教训,但是现在,他却迷惑了。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利益?
是因为皇上侵犯到了一些人的利益,同时让百姓从中得利?
百姓从中得利了吗?
一路上,潘仁远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即便是来到服务站的时候,他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国道旁的服务站与旧时的驿站虽说区别不大,可绝对没有驿卒的敲诈,因为服务站比较安全,南来北往的客人,往往都于此就餐,住宿,而公共马车的车夫,也是于此换马或者给马喂料,这个时候,车上的乘客,便也服务站中吃饭住宿。
因为天色已晚的关系,所以车上的乘客都住了下来,大多数乘客住的是那种十文钱一晚上的大通铺,而潘仁远住的是一钱银元单间,价格倒也不贵,而还送一顿早餐。
进了饭厅,饭已经摆好了。饭是土豆泥,这是服务站冬天里最寻常饭食,普通人不常吃土豆泥,因为味道一般,但是庄户人家往往在冬天时以其充饥,因为这种黄土豆从种到收只有60天,趁着冬雪落下前,可以收上一季的土豆。因为不耐贮存,所以往往都是在冬天时食用,当主粮吃到开春,能省下几个月的粮食。在服务站中,这是最廉价的食物,当然也有馒头、玉米饭甚至大米饭,当然价格各有不同。
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要了一份土豆泥,潘仁远便端着饭寻找着坐位,在找坐位的时候,他看到在角落的一张桌上,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年青人正襟危坐的吃着面,他只是一个吃饭,面前菜有四盘,二大两小,木耳肉片、白菜豆腐、炒鸡蛋以及酱瓜,碗里的是一碗米饭。
年青人看起来应该是富家公子,虽说饭菜一般,可是吃饭的动作却很优雅,但是那眉宇间,似乎带着些忧色。这不禁让潘仁远有些好奇,而在他打量着这青年时,他注意到在年青人的邻桌,坐着几个颇为强壮的汉子,他们穿的并不是棉衣皮袄,而是灰色的呢绒大衣。在大明,只有当过兵的,才喜欢穿这种板硬不宽松的衣服。潘仁远的视线不由的移到他们的脚下。
黄色的长桶皮靴。
他们是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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