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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介魔头,想必从来不会管别人高兴不高兴。况且他确实不知这种情形下如果要开口,究竟该说些什么。不如就当没看出来。
大魔头这么想着,抿了唇。
片刻之后,又动了一下:“那你为何过来?”
萧复暄抬了一下眼皮:“来帮人换脸。”
乌行雪:“?”
他懵了一下,就听萧复暄低声道:“先别动”。
下一瞬,他就明白了萧复暄的意思——就听照夜城的守卫领头一边跟宁怀衫解释,一边朝这走了几步:“落花台有异动,怕引人过来,城主下令加了城防。你们进城自然没问题,这三位是……”
那群守卫掌中浮着火,顺着照过来。宁怀衫和方储是乌行雪的心腹,照夜城几乎无人不识。但剩下这三位,他们该查还是要查一眼。
他们离得很近,这种情形下,萧复暄若是抬手去动谁的脸就太明显了。
乌行雪心说那就完犊子了。
他们原本是想摸进落花台,弄点玉精修复梦铃。其他所有事,都最好等他解了梦境恢复记忆再说。
可现在这么一来,怕是要惹人注目了——
他这张脸,照夜城的人肯定认识。
萧复暄其实也够呛,毕竟是天宿上仙。就他梦见的那些片段而言,照夜城大半的人估计都知道萧复暄的模样。
就连医梧生都十分危险,既是仙门望族的长老,又名声在外,保不准也有一眼能认出他的人。
如此想来,他们确实不像是要低调行事,更像是来挑衅整个照夜城的。
守卫托着掌中火凑近时,乌行雪听见萧复暄唇缝里低低蹦出两个字:“好了。”
好了?
乌行雪看着他抬都没抬过的手,心里十分纳闷。这不是没动么,哪里好了?
待他转回头,就见身边的医梧生穿着打扮一点没变,厚布巾依然掩到了口鼻处,露出来的眉眼却已经改换了模样。
乍看起来,就像一个被邪魔控了灵的文弱书生。
守卫的掌中火一扫而过,乌行雪被火光弄得眯了一下眼。
那一瞬间,那个守卫“嘶”了一声,冲身边另一个守卫咕哝道:“这眼睛……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呢。”
余光里,乌行雪看见宁怀衫和方储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似乎随时打算发作。就听另一个守卫道:“两天了,每天总有那么几个你觉得在哪儿见过的。”
他们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把掌中火转向了萧复暄。
由此乌行雪可以确定,自己的脸已经像医梧生一样,被改得认不出来了。
“查完了没?真是磨叽。我都说了,我俩就是沿途饿了,顺手捉了几个人回来。”宁怀衫显得有点不耐烦,“还能带别的什么东西不成?”
看得出来,他跟方储在照夜城有些地位。守卫们见他不耐烦,也没再多费功夫,当即让了一条路出来。
“对了,进城不要走落花台那条路,城主在右边另辟了一条。”守卫在后面嘱咐了一句。
“落花台有何异动?”宁怀衫问。
“倒也没旁的什么,就是那山里又显出火光了。”
“火光?”
“嗯。”
乌行雪想起之前医梧生在马车里说的,当年落花山市被山火烧没了之后,每年三月初三,落花台依然会有灯火绵延十二里。引得许多仙门弟子提剑而去,却发现山里空空如也,一片焦土,什么都没有。
一直到落花台被划进照夜城地界,成为通往照夜城的入口,那三月初三的灯火才慢慢消失。
这几个守卫的意思是,那火光时隔数百年,又起来了?
宁怀衫说:“我俩前些天出城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守卫说:“就是前两日开始的。”
前两日?
乌行雪心里盘算着。
那不就是他们从大悲谷出来的时候?
这么巧?还是这之间有何牵连?
他思忖片刻,再回神时,众人已经站在了玄铁大门前。据说由他设立的青冥灯在两旁幽幽浮着,在众人靠近时上下晃了几下,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趁着守卫不在旁边,宁怀衫悄声道:“城主,这青冥灯你还记得怎么使么?”
乌行雪坦然道:“忘了,怎么了?”
宁怀衫一脸“人都麻了”的模样:“这青冥灯认仙气的,特别灵。据说守门数百年了,没出过一回错,仙都的人一探一个准,那可不是易容能糊弄过去的。”
宁怀衫朝天宿上仙觑了一眼,嗓音压得更低:“您要是记得怎么使,还能给天宿单独行个方便。可您不记得了,这该怎么办?”
乌行雪:“……”
他哭丧着脸道:“据说这青冥灯烧起来可吓人了,我不想折在这里,我——”
他哭到一半,眼珠忽然瞪得溜圆,尾音一个急转,差点劈了。
乌行雪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就见萧复暄只在青冥灯前略停了一瞬,便抬脚朝前走去。
长剑磕碰出很轻的响声,袍摆飞扬间,可见劲长的黑靴。
两边的青冥灯只轻闪了几下,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下一刻,它们又安静下来,全然不管它们刚刚放过了一位上仙。
宁怀衫:“??????”
这回,他和方储是真的惊呆了。
“城主为何他能进啊?”
“为何您没动手脚,他就能进啊?”
“他看起来甚至不像是第一次进。”
“城主?”
他们转头看向自家城主,就见城主清瘦的脖颈和下巴掩在银白色的狐裘里,过了片刻从唇间蹦出一句:“不知道,你俩走不走?”
“……”
“走。”
直到穿过玄铁重门,乌行雪都还在想那句“他为何能进,甚至不像是第一次进”。
他其实能猜到为何。
因为那场梦境里,桑煜说他那两个小玩意儿刺探雀不落时看见了天宿上仙。若是梦境为真,那说明曾经的天宿上仙来照夜城时也不曾惊动青冥灯,没有尝过青冥鬼火烧身的滋味。
而宁怀衫说,青冥灯由他设立,若是要动手脚,恐怕也只能由他来动。
那便只有一个答案——
很久以前,他身为照夜城主时,就已经给萧复暄行过方便了。
……
乌行雪脚步一刹。
他下意识跟着人影朝前走,这时猛一抬眼,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然进了一条山道,此时正站在一片山雾里。
仅仅慢了这么一步,他就看见萧复暄高高的背影淹没在了苍白色的雾里。
这雾浓得不正常,还异常冷。
乌行雪紧跟着穿过白雾时,感觉雾气擦颈而过,就好像有一大滴冰水“啪”地落到颈后,顺着脊背流淌下去。
寒意惊得他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前景色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浓雾落在身后,脚边是一座爬着藤蔓的白石界碑,界碑上刻着漂亮的字迹:落花台。
前面是蜿蜒的橙黄灯火,像一条长龙,自脚前的山道而起,一直蜿蜒到天边。
在灯火映照之下,隐约可见楼舍连坊、窗扉洞开,铺面摊棚高低错落,人影往来屑屑。
各色幡旗在山影间飘动,最近处的那道长幡上写着四个字:
落花山市。
乌行雪站了片刻,抬脚朝长幡处走去。
他低头过了长幡,热闹的人语声如同无端海忽然涨起的潮,朝他漫了过来。
他虽然全无记忆,但听到那些嘈杂声时忽然觉得,就是这里了。这就是当年的落花山市。
可真正的落花山市已经被烧完了,消失于数百年之前。
那眼前的这些是什么?
方才进城门时守卫说过,落花台近些天有异动,山间常显灯火。
难不成,他这是不小心踏进幻境里了?
那这幻境也未免太像真的了。
这山市不像建在山道上,更像是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头的街巷。地上铺的是白石,铺得并不严丝合缝,踩上去时会轻轻翘起一边,松开又会笃地轻落回去。
离他最近的是一家三层茶肆,楼阁依山而建,却并不歪斜。
长长的灯笼串从飞檐上垂挂下来,茶肆里坐着许多人,言语聊笑,一位说书先生坐于堂前,手持一方醒木,说得飞星四溅。
店小二肩上搭着白布巾,在堂外支了个摊,吆喝声直钻进乌行雪耳朵里:“落花台仙泉煎的灵茶,一壶包治百病,两壶千岁无忧——”
乌行雪:“……”
那摊边支着的茶旗在那荡了半天,他实在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茶旗边缘……
这幻境有些厉害,连粗布的纹路都清清楚楚。
“哎,这位郎官!别扯我家笙旗呀!”店小二冲他道:“您喝茶么?我家茶点一绝,出了这落花山市可就尝不着了。”
乌行雪摇了一下头,正要说:“不必。”
忽然瞥见前面有一个高高身影,距离他大约丈。那人抬剑拨开摊铺上飘着的布笙,侧身避让过一个推着摊车的老伯,眼看着就要淹没于人群里。
乌行雪大步走过去,正想叫一声“萧复暄”。
“萧”字刚出口,他就感觉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下一瞬,一只手掌轻轻捂住他鼻下。他后撤了半步,脊背撞进一片温热里。
萧复暄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压得很低:“那个不能叫,是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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