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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柄剑递给方储:“哪个时辰了?”

方储跟了一整夜,剑递过去的那一瞬,他瞳孔也紧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有些怕。

“卯时。”方储干涩地应了一声,这才把剑接了,低头插·进剑鞘里。

他腰间的锦囊叮当作响,里面是这一夜被杀了的邪魔贴身之物。

乌行雪带着方储又回到了最初的桑煜府宅,站在被钉的桑煜面前。方储将锦囊解了,倒出那些物件,每一个都极其好认。

桑煜缓缓转动着眼珠,一个一个看过去时,被钉着的手脚已经在发颤了。

曾经许多人说过,照夜城里看起来最不像邪魔的,就是那位城主。直到这刻,他才发现,对方真动起手来,折磨人的方式确实当得起一声“魔头”。

但这就是他此生发现的最后一件事了。

数十道棺钉落在地上,叮当不断。死去的桑煜也沉沉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溅了几星浓血。

乌行雪垂眸看着他,片刻后偏头对方储说:“回去了。”

他们回到雀不落时,宁怀衫刚巧办完差事回来。

他劫期正要到,还没冷到那程度,只是一边搓手一边跺着脚。他问方储:“你和城主怎么也才进门,做什么去了?”

方储看了乌行雪一眼,连连摇头道:“没什么,你少问。”

宁怀衫“哦”了一声,一边蹦跳取暖,一边跟着乌行雪进到屋内。

“城主,我又得闭关几天了。”宁怀衫吸了吸鼻子道。

乌行雪把薄纱似的外袍解了,拎在手里看了一眼,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知道,方储说了。”

外袍底下沾的血色已经干涸,那其实用点净衣之法就能除掉,一点痕迹都不会剩。但乌行雪还是把外袍递给方储,说:“烧了。”

方储和宁怀衫半点不意外,毕竟他们城主挑剔也不是一天两天,尤其是这种血污类的东西。

有时候他们甚至怀疑,乌行雪是不是见不得血。

但更多时候,他们觉得这想法太傻了。真见不得血,杀起人来就不会那么干脆利落了。

方储抱着外袍去了血池边,指尖搓了一点火,把沾血的袍子烧了。以防万一,他把自己剑鞘上沾的血也弄干净了,然后去另一边的屋里挑了个干净罩袍。

原本他挑的跟先前一样,浅灰色薄纱似的。

他抱着罩袍,都走进屋了,又匆匆出去。

乌行雪转头问他:“怎么?”

方储连声道:“城主稍等,我拿错了。”

方储回到偏屋时,宁怀衫也跟了进来,一边搂着胳膊搓一边说:“你怎么拿个罩袍磨磨唧唧的。”

方储睨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宁怀衫随口顶嘴:“我怎么不懂了,我没给城主拿过衣服么?”

方储在一众衣服里挑了个狐裘大氅。

宁怀衫一脸困惑:“你作甚?你傻了?刚刚城主让烧了的那件薄如蝉翼,你现在掏个狐裘大氅出来,是想捂死城主啊?你要作死自己作,我现在就跑,一会儿你自己拿给城主。”

方储:“……”

“你。”方储欲言又止,忍无可忍,最后拎鸡仔似的把他提溜过来:“不行,要死一块儿死,想跑门都没有。”

他犹豫片刻,还是把夜里的事跟宁怀衫说了。他俩向来怕乌行雪怕得很,不会有谁疯了去跟城主要“秘法”,想必不会触到逆鳞,惹城主生气。

宁怀衫听完,默默打了个寒噤,小声道:“那桑煜当真说城主身上没有沾染任何天宿仙气?”

方储点头:“对,若是渡了劫期,应当是有的。”

宁怀衫总算明白方储为何将薄衣换成狐裘了:“所以,城主这会儿还是冷的。”

而且应当是阴寒难忍的。

但他紧接着又不明白了:“那城主明明冷,为何还要穿薄衣?为了镇住桑煜他们?”

方储摇头道:“应当不是,要真为了镇住桑煜,应当出门穿。可他先前就这么穿着了。”

宁怀衫纳闷道:“在自家府宅,为何要强撑着穿薄衣啊?强撑给谁看?”

方储正想说不知,忽然福至心灵。

他拱了宁怀衫一下,道:“会不会是……天宿上仙?”

宁怀衫也被这答案震到了,半晌才道:“也有可能……若是天宿上仙当真来过,又不是像桑煜他们猜测的那般,那确实不能示弱,否则……”

但他很快又更迷茫了:“不对啊,天宿上仙都能来雀不落了,如果不是桑煜他们猜的那样,那就是仙魔相碰了吧?仙魔相碰总得伤一个,那咱们雀不落不得塌一半啊?会是现在这完好无损的慕样?”

方储也越想越困惑。

他们不再凑头说悄悄话,沉思起来,才忽觉不对。

因为这屋里不止有他们两个人的气息……

宁怀衫和方储猛地一惊,转过身,就见乌行雪斜倚着门,浓黑如墨的眸子静静看着他们,也不知听了多久。

这一夜他杀了许多人,耗了许多气劲,回到雀不落才放松下来。

正因为气劲不足,那些原本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便露了几分……

于是,方储和宁怀衫嗅到了一丝不属于他们城主的气息。

他们愣了片刻,终于意识到,那是乌行雪身上缓缓显现出来的……天宿仙气。

也是那一瞬间,方储忽然顿悟,或许桑煜他们触到的逆鳞并非是“强要一道秘法”,而是将“天宿上仙来过雀不落”这事传出去。

这想法闪过的刹那,原本倚靠在门边的乌行雪已经瞬间到了他们面前。

方储一惊,脱口道:“城主我不说!”

乌行雪抬起的手顿了一下。

方储一拽宁怀衫,连忙道:“劫期这事,我们一个字都不会透出去!”

但乌行雪的手还是落了下来。

闭眼前,他们隐约听见了一道铃音。

乌行雪是被马车外潮湿的雨声吵醒的,再加上马车又穿过一道禁制,轻轻颠了一下。

他梦见的最后一幕,便是自己指尖勾着梦铃,定住了宁怀衫和方储。耳边萦绕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方储的惊呼:“劫期这事,我们一个字都不会透出去!”

他在那余音之中睁开眸子,看见了萧复暄昏暗灯火下的侧脸。

那不是驱灵灯,并不刺眼,在马车轻动中微晃了几下,温黄色的光便从对方眉骨和高挺的鼻梁处落下来,又落进那道唇线里

乌行雪尚未从困倦中抽离,他眯着眼懒懒看了一会儿,忽然抿了一下唇。

萧复暄似有所感,恰好在那时转眸看过来。

他静了一瞬,忽然想起梦里无数人提到的那句“天宿上仙”。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匆忙从萧复暄鼻下收回了视线。

“城主醒了?”

“城主。”

宁怀衫和方储的声音响起来,几乎跟梦境里的余音接连成片。

乌行雪怔了一瞬,才想起来他们此时正在去往落花台的马车里。

萧复暄视线还落在他身上,余光可以看见。他直起身,胡乱挑了一句话问对面三人:“还没到么?”

谁知宁怀衫和方储没开口,居然是萧复暄淡声答了一句:“到了。”

乌行雪一愣:“到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马车自从半梦半醒间轻颠了一下后,便再没有什么动静,好像还真的到了。

乌行雪纳闷地直起身,目光依然落在桌案对面:“到了你们怎么不动?”

就天宿上仙嗓音低沉补了一句:“那两个不敢叫你。”

乌行雪:“……”

问你了么你就答。

平时半天没话,这会儿一句接一句。

萧复暄连说两句话,他要再目不斜视盯着对面那三人,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于是他……

他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先前睡过去的时候,他还只是穿着单衣捧了个手炉。如今睁眼,不知为何封盖了一条毛毡厚毯。

直起身的瞬间,厚毯朝下滑了一些,冷意便顺着缝隙灌进去,乌行雪下意识托住厚毯,朝上拢了一下:“这毯子……”

这回宁怀衫和方储依然欲言又止,倒是医梧生答得快:“先前见……见公子指节泛青,想必有些冷。”

乌行雪心说何止是有些冷。

他正想冲医梧生点头谢一声,就听对方道:“上仙给你封了条毯子。”

乌行雪:“……”

他终于还是朝萧复暄看了一眼。

好死不死的,偏偏那宁怀衫在这时支支吾吾开了口:“城主,您可能有所不知。咱们体质特殊,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一些——”

他或许是想说“怨灵噬体”之类的话,“怨”字的口型都出来了,他看了萧复暄一眼又默默咽回去道:“一些情况……”

方储也在旁边补充道:“那段时间会体寒难忍,越是厉害的人,越是难熬,额……”

碍于有仙在场,他们不好说得太直白,但又怕乌行雪什么都不记得,回头不堪忍受出事情。两人急得差点抓耳挠腮。

乌行雪搂着毯子,木着脸看他们,心道:别说了,恰好知道,在这演猴儿不如赶紧滚下马车。

那俩傻子一边起身要下车,一边还比划着道:“反正就是会有那么一些时候,唔——”

他们唔了好几下,天宿上仙的嗓音沉沉响起,帮他们补全了那个词:“劫期。”

乌行雪眼睫一抖,差点把手里的厚毯捂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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