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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煕圭从客栈出来,在逐渐冷清的街上走了百十步,随意寻到一家小酒馆,要了杯酽茶,坐在棚子下面慢慢地饮。
陶瓷杯粗糙的触感刺激着皮肤,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对面的木凳,许久才显出些许疲惫。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再回京城,那里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在他还没有厌倦这座繁华城市的时候,几代家主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帝都再好,给不了一族之利;京师再大,比不上一家数百口。商人重利,从来就极端自私。当年自东海大张旗鼓进京的商贾,今日浩浩荡荡从齐国的北方撤离,其中因果,若先祖地下有知,大概也不会厚非于此。
酒棚上挂着几个鲜红的大灯笼,在呼啸的风中浮萍般摇晃,他不由想起那些在京城里策马奔腾、肆意招摇的少年时景。彼时京中的雪与月、风和花都是极温柔的,现在想来,终究是年纪太轻。
繁京是刀刃,而不是他自始至终认为的、可以安置好一切的地方。
褐色的瓷杯中冒出袅袅热气,他用手指轻轻地虚拢了一下,余光扫见巷口几个孩子点燃了炮仗,火星闪烁。
他目光微凝,唇角略勾,雪白的狐裘不染纤尘,简陋的棚子霎时被衬成了一堆废木头。
这无暇玉璧似的人,放在大街上招眼得不行。
忽然,有金属尖锐地划破空气,“笃”地一声,牢牢钉在他颈边的木柱上。
他端起茶碗,啜了一小口,而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取下箭头上的字条。
鞭炮震天的巨响炸开在巷子里,周围的居民从窗子里伸出脑袋,几个孩子笑闹着一哄而散,留下满地红色的纸屑。
要过年了。
南山离村落距离不远,粗犷的车夫想尽快拉完这趟多赚点生意,鞭子抽的呼呼响。车轮在泥泞的地上压着碎石滚过,苏回暖感觉连续三天可以不用再坐车了。
林齐之被颠得也有些吃力,手臂撑在座位上,重启话题:“苏大人,那个病人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苏回暖碍着赶车的,压低声音道:“也没什么,你只要知道找到人送药就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还愁问不出来?我是认为药有问题,脉象和他腹上的疮也不太对得上,总之很奇怪罢了。”
她叹了口气,“说来,我的经验也不多,采药掉进河沟碰到有毒的草籽么,也说得通啊。”
林齐之起初去厨房看炉子上熬的汤药,就对分量极多的败酱草很有意见,被她一解释,也拿不定了:
“那咱们就这么走了,不会……”
“不走怎么办。”苏回暖没好气地道,“谁回去通知药局啊?别忘了晚上还有饭局。”
林齐之讨了个没趣,腹中作响,隔着帘子催促道:“你快些吧,我们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正饿着呢!”
车夫哎哎地应是,苏回暖也觉得浑身无力胃酸上涌,拿出水囊刚喝了一口,车厢一阵剧烈的晃动,她差点呛水扑在坚硬的木头上。
林齐之也好不到哪去,勉强拉着歪掉的衣服,冲外面怒喝道:“怎么回事啊?驾车都驾不好还做什么生意!”
冷风从麻布帘灌进来,苏回暖一个激灵,扯了扯他的袖子,不好的预感如黑云压顶。
林齐之顿时住口,整个人僵了片刻,慢慢地撩开帘子,这个动作还未做完,车子就猛地往前倾去,马匹的嘶鸣在山路上久久回荡。
小车歪倒在地,他仿佛被定住了,身形紧绷,正挡住了苏回暖向外探看的视线。
第一声箭矢破空的鸣响突然袭来之时,她下意识地拿药箱顶在脑袋前,缩在座位上抽了口凉气,伏低身体飞速道:
“趴下!”
苏回暖无暇管他,抱着头往脚踏下面躲,隔着薄薄一层木板,外面似乎有数支利箭嗖嗖地飞过,刮擦着车壁,她蓦地感到角落里也不安全了,说不定哪支箭下一刻就破壁而入给她来个对穿!
“林医师!”她抬起眼,看到林齐之仍然杵在那儿,恨不得将他踹出去,“你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哨音骤起,飞箭立止。放箭的人不知打的什么算盘,这一小批箭雨只是试探,并未从正前方射入车中。苏回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腊月二十九这里还有山匪么?还是别的组织派来的杀手?要是山贼之属,劫财之前是要特意留人质好好宰上一笔?杀手的话难不成也是要抓活的?他们都不过年啊,这也太敬业了吧!
连续三天的雨水让地面变得坑坑洼洼,受惊的老马拼了命想把车轮从石头缝里拉出来,绳子几次绷得要断,苏回暖在晃动的狭小空间里设想了好几种可能,也不敢说话,把手伸进药箱里顺了几枚袖珍药瓶,待在原地不动了。
周围异样地静,隐约可闻寒风在山谷里回旋。她的心思飞速地转起来,不管外面的人什么身份,绝对不好相与,没有一开始就射杀或者拿大刀上阵,定然是要验看囊中之物!刚才听那哨音似乎挺远,那么这时候夺马奔走是不是还有机会跑掉?
她有点后悔当初在草原上拒绝牧民教她骑马的好意了,但又想就算会骑,自己也是不愿意冒这个险的。
林齐之一直咬紧牙关,他方圆百步内确是没有任何人,但箭从前方的山崖上射来,那边埋伏的人不知有多少!他们只有两人一马……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师,身无长物地位极低,不想把命陪在这里!
他脸色惨白,忐忑不宁地回头,没有对上那双眼睛,心中竟控制不住地欣喜了一瞬。
苏回暖等了许久没听到回应,气不打一处来,刚要仰头再开口,冷不防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扑了过来,动作粗暴地拉下她当盾牌罩在头上的药箱,全然不似平日的唯唯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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