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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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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自忖为卢多逊考虑的十分周全了,让他“被迫”入宫示警,无论成与不成,有自己这个“刺客”担着,他都没有什么罪过。他卢多逊是博学大儒,又素受官家倚重,值此国家安危之际,没有理由不肯应承。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卢多逊居然当众喝破他的行藏,惊怒之下,杨浩破轿而出,使一口剑杀出重围,便向街巷中遁去。待他寻回卢多逊府邸附近,找到自己系在路边的马匹,跳上健马驱策西向时,忽见城中两处火起,在夜色中显得份外分明。

随即,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了无数的巡检、差役、左右军巡院的人也是满街游走,那应急速度较之他做火情院长时足足快了十倍。按照他当时制定的火险规定,一俟火起,立即取消夜市,闲杂人等马上回家,九城戒备,只许火情铺、救火官兵、维持治安的衙役公差、以及救助伤者的车辆出入,这一来杨浩深更半夜,单骑独马便立即凸显出来。

杨浩单骑独马目标过于明显,迫于无奈,只得弃了马匹,循小径而走,此时他才发现,开封府衙差、地保、巡戈壮丁正向所有街巷渗透,杨浩穿过一条小巷,前方街上已满是巡检,杨浩只得潜身在街巷边伺机而动。

过了片刻,就见前方一辆车子轻驰而来,也是向西而行,行至前方时被几名巡检拦住,车中人也不知拿出了什么信物,那几名巡检举起火把验罢,顿现恭敬之色,忙闪开道路让行。

杨浩见了心中不由一动,待那车子驶到巷口时,他让过前方马匹和车夫,轻如灵猿,倏然自高大的车轮后面闪了进去,双臂一攀车底,身子便挂了上去。

车轮辘辘,杨浩贴在车底,紧张地扫视着四周,只见路上行人渐稀,车子时时受阻,不过验过信物之后,这辆车子总是能够畅无阻,方向也是一直向西而行,这才渐渐心安。

此刻,他已料定赵匡胤必已被害,赵光义如愿以偿,还是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可是他此刻没有一丝被挫败的颓丧,胸中反激起一股奔涌的血气:“历史仍在按它本来的路走下去?不!绝对不会!该变的,已经变了,没有变的,我来改变。赵光义,他不配!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渣从本不属于他的宝座上踢下来!一定!”

※※※※※※※※※※※※※※※※※※※※※※※※※※※

万岁殿,宋皇后伏拜榻前,大哭不已。她今年刚刚二十四岁,年纪轻轻,就做了未亡人,疼她爱她的夫君已然故去,自己又不曾生下一儿半女,今后漫长岁月,深宫寂寂,可如何度过?

正哭得伤心,殿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皇后立即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她虽是一介女流,可是毕竟已经入主中宫几年,在皇宫中几经锤炼,已非寻常妇人可比,她深知此刻不是大恸悲哭的时候,皇帝家事就是国事,如今皇长子领兵在外,她若六神无主,一筹莫展,这江山都要生变。

“娘娘。”

王继恩闪身进来,躬身施礼。

宋皇后急急上前问道:“卢相、吕相、薛相可已来了?”

王继恩退后一步,缓缓避向旁边,慢慢说道:“娘娘,三位相爷没有来,不过……晋王千岁到了。”

宋皇后一听,面色顿时惨白如纸,就见赵光义快步走入,含泪说道:“嫂嫂,臣弟惊闻……皇兄……殡天了?”

宋皇后惊退三步,目光向王继恩急急一闪,王继恩垂首躬身,嘴角微微勾起,昏暗的灯光下透出一股阴恻恻的味道。

宋皇后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心知大势已去,当机立断,便向赵光义福礼低身,泣声说道:“陛下……已然殡天了,我母子性命,今后均要托付官家了。”

赵光义见她如此识趣,心中暗喜,忙侧身避礼,长揖说道:“我们是一家人,自当共保富贵,娘娘幸毋过虑!”

宋皇后惨然一笑,返身奔到赵匡胤榻前,悲鸣一声:“陛下……”,便即哭倒在地。

赵光义默默走到榻边,跪下,并不敢向榻上望一眼,只是掩面大哭。

王继恩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细声细气儿地道:“千岁,皇上已然殡天。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朝廷,唯有千岁威望隆重,得百官万民拥戴,可承大宝。还望千岁节哀顺变,早登皇位,以安天下,万勿伤心过度,伤了龙体。”

宋皇后听了更是哭得凄惨无比,赵光义擦擦眼泪,由王继恩扶着站起来,哽咽道:“社稷江山,何等沉重,皇兄摞下如此重担,光义怎么承担得起呀。可是光义若不担此重担,皇兄一生心血,可该如何是好?王都知,请着令六宫,去吉服,为先皇服丧。请卢多逊、吕馀庆、薛居正,三相入宫,与本王一起,为先皇料理后事。”

王继恩恭声道:“奴婢遵旨。”

赵光义走到伏地恸哭的宋皇后面前,轻轻将她扶起,哀声道:“皇嫂,节哀顺变。清晨百官朝会,就要诏告先皇讣闻,皇嫂还要保重凤体才是,来人啊,扶皇嫂回宫歇息。”

盯着宋皇后一步三回头渐渐远去的身影,赵光义嘴角绽起一抹阴冷的笑意,沉声道:“召殿前司虎捷军都指挥使楚昭辅晋见。”

一柱香的功夫,楚昭辅披盔戴甲,脚步铿锵地跑进宫来,赵光义已在外殿相候,一见赵光义,楚昭辅立即哭拜于地,悲呼道:“官家……”

这一声叫的含糊,也不知是在哭先帝,还是在拜今上。

赵光义上前扶起他,含泪道:“皇兄暴病而卒,已然殡天,楚将军……晓得了?”

楚昭辅大放悲声道:“老臣方才听说了,想不到官家一向龙精虎猛的身子,竟然……”

赵光义轻轻咳了一声,楚昭辅身子一震,急忙止了哭声,赵光义幽幽地道:“皇兄戎马一生,早有宿疾。自称帝以来,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殚精竭虑地操持国事,始终不得歇息,方有今日暴病……”

楚昭辅头也不敢抬,连声道:“是是……是……”

赵光义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早逝,皇子尚未成年,本王怎忍让皇兄一世心血付诸东流,万般无奈之下,勉为其难,决心接过这份重担,不知……楚将军可愿辅佐本王?”

楚昭辅只听到一半儿,就已明了他的心意,此时他哪敢露出半分犹疑,赵光义话音刚落,楚昭辅便卟嗵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老臣愿效忠官家,誓死扶保大宋。”

赵光义缓了颜色,连忙扶起他道:“老将军忠心耿耿,朕……自是信得过的。爱卿快快平身,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朕决定提拔老将军为枢密副使,皇城内外守军,俱受你的节制,没有朕的口谕,俱守本营,擅动者死。”

楚昭辅身子一震,颤声道:“是!”

赵光义又道:“先皇驾崩,京畿震动,朕拟圣旨一道,你速加枢密军令,着伐汉大军原地驻扎,魏王德昭轻骑回京奔丧。另与枢密院使曹彬共署公文,着令全国兵马,国丧期间,没有朕的亲笔诏书加枢密府印,不得调动一兵一卒,速去!”

“老臣遵旨。”楚昭辅向他行个军礼,便扶剑奔了出去……

※※※※※※※※※※※※※※※※※※※※※※※※※※※※

车子越行越远,路上行人越来越稀,杨浩紧紧贴在车底,辘辘声中,听得车中有声音传来,他正惊奇于这车中人的身份何以能在全城戒严中畅通无阻,忙附耳贴近,倾听车中声音。车中声音并不甚高,但是依稀还能听得清楚,就听一个男子声音道:“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另一个声音有些懒洋洋地道:“与我等何干?”

杨浩听这人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哪个,忙又贴近了些,就听车中沉默片刻,先前那个声音似乎叹了口气,说道:“什么事才与我等相干呢?老祖宗一直吵着京城里面住不惯,想回西北,说起来,咱们自到了这里,立住了脚,生意也越做越大,可是天子脚下,谨小慎微,终究不及在西北时纵意快活……”

另一个声音责怪道:“二哥怎么说这种话?居安要思危,西北纵意快活么?一旦兵戈起来,便将是处处焦土……,老祖宗要回去,分明是想念小妹,你也知道,老祖宗最疼她,哪舍得从此不得相见,你压根儿不该把她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老祖宗……”

“不说怎么成,自打听说了小妹随那混蛋遇刺,烧死在船上的消息,老祖宗茶饭不思,形容憔悴,我们既知道了真相,若不说与老祖宗听,恐怕老祖宗就要含恨九泉了。对了,那个混蛋跑了一趟契丹,又传回消息说死掉了,害得我提心吊胆,生怕被老祖宗知道,天晓得没两天功夫,他又活蹦乱跳地跑回来了,弄和我现在都不知道他那瘸腿是真是假了,你说……他真的残废了么?”

杨浩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车中坐的竟是唐勇唐威,自己一向没有打过交道的二舅哥三舅哥。他们受赵光义重用,在西城外掘地为池,为宋国造战舰、练水师,也算半个军中人了,难怪他们的车驾不受阻拦。他们这是出城?那我跟着这辆车,该能逃出这龙潭虎穴了……

不对!我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回来那是正常的,可是焰焰和娃娃没有葬身火海的消息他们怎么会知道的?杨浩心中电闪,略一思索,已若有所悟。

就听车中一声冷笑:“你也不是不晓得他在西北搞些甚么,瘸了?我看这是他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老祖宗要回西北,无论如何得拦着,咱们千万不能再和他有半点沾连,咱们唐家的大小姐,已经‘死’在唐国了,咱们唐家也没收过他的聘书,不曾认过他这个女婿,他杨浩和咱们唐家没有半点关系,事关唐氏家族兴亡生死,大意不得。”

“二哥自然晓得,说起来……”

车轮颠簸了一下,杨浩没有听清下一句话,但是已经听到的谈话已是令他暗暗心惊了:“听这口气,他们知道我在西北的所为?难道崔大郎和他们还有联系?亦或是李听风或者其他什么人透露的?继嗣堂所属虽然松散,彼此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联系,这大概正是他们得以朝代更迭,始终不灭的原因。这些人,只能利用,万万不可信任、寄予他们重任。

正想着,就听车中唐三少又道:“咱们是生意人,生意做的越大,风险也就越大,一个失手,就可能血本无归,再也翻身不得。西北那边,就算是留下一注翻本的本钱,由着他去折腾吧,他败了,和咱们唐家全无半点干系,若是成了,有焰焰这层关系,咱们也能攀上门路。但是现在,咱们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晋王这棵大树,抱紧了些,轻易不能撒手……”

杨浩这才隐隐明白了他们之所以一直把自己视做路人,无论焰焰生死,始终不曾来往的原因,不由暗暗苦笑:“旁人谋国打天下,向来是有进无退,一旦走上去,就没有后路可走。他们做生意,倒是可以狡兔三窟,预埋后路,始终保持家门不堕,难怪继嗣堂的人尝到了其中甜头,始终利用他们庞大的财富同强大政权保持着密切联系,又能始终不和对方紧紧绑在一条战船上,一俟事机不对,马上另寻高枝儿。

车子过了一座桥,忽地向北拐去,杨浩向车边挪了一下,探头向外一看,发现这座桥正是金梁桥,车子至此朝北拐去,刚刚经过盖防御药铺的店面。

杨浩心道:“糟了,他们的住处不在城外,再往前去就是大三桥了,那片新起的宅子莫非就是唐家的宅院?这两位舅兄不大靠得住,他们知道我要反,却是佯做不知,只顾撇清关系,要是明天知道他们抱的粗腿赵光义也反了,可难保不把我这个‘后路’当了进身的前程,靠人不如靠己,走为上策!”

前方又是一个杂货铺儿,杨浩突然一纵身弹了出去,滚身避到了棚下,车子只是被他一蹬之力摇晃了一下,车上的人都以为是路面不平有些颠簸,却也无人起疑。

杨浩候那车子去的远了,这才跳起身来。此处因为已经接近城郊,住户变得稀少,城中密布的巡检到了此处也是全然不见了。旁边是瓮市子监狱,再往前去是京城守具所,调拨地方军队入京时驻扎的地方,现在是一座空营,冷清的很。

前面出了万胜门,就离了汴梁城了,可万胜门平时并不开启,为此在万胜门稍南边又开了一个角门叫西水门儿。杨浩见此处冷清无人,料想自己逃的迅速,京城中枢的震荡还没有传到这里,西水门是个水门,船只出入的地方,虽然旁边也有门路,可是门路纵然关了,从水路中也易于脱身,于是便一路藉着树木屋舍掩饰着行踪,悄悄向前摸去。

前方快到便桥了,杨浩藏在树后,四下看了一看,见没有什么动静,便从树下闪了出来,他刚刚出现,就突然止步,目光陡地收缩起来。

前方忽地从一户人家墙角转出来一人,只有一人,单人独剑,慢悠悠走到道路正中,剑反手藏于肘后,抬眼望天,一绺微须随风轻拂,犹如一副学士静夜赏月图。

“你说……生路在西面……还是在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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