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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比他父亲还要痴迷武功,竟连冤屈都可以不顾。”凌大杰亦撤回长钺戟,对谢清发露出满脸嫌弃。“凌大人,可以问问你们宠辱不惊的天尊,他比我还懂,耻辱有什么要紧,名誉有什么要紧,你强了谁能辱你!”谢清发哈哈大笑,气势惊天,正面看他,双目瞳,霸王气,头发蓬松地披在肩上,面貌竟不失英俊。

“难怪你一心想渔翁得利,真和王爷料得一样,平反昭雪或报仇雪恨,你都想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岳离听出音来,谢清发一味提升武功,为的正是以盖世神功威慑所有劲敌。想来谢晓笈也是一样,在败给岳离后痛定思痛,给五岳拟定了以武自强、卧薪尝胆、中立伺机的方针。

“这样的眼高手低,岂能不走渔翁得利路线。”凌大杰嘲讽。

“什么?”谢清发脸色微变。

“你太自负,不知林阡麾下如你这般武功的数不胜数,若非如此,天尊一招便能败你。”凌大杰说。

他这话既给岳离解围,又帮林阡树敌,实在高妙。林阡满头冷汗,凌大人竟也小人了一把,说实在的,像谢清发这种功力,盟军可能只有独孤能胜一筹。

“少打诳语,若真如此强悍,他来找我联军?”谢清发虽然一怔,却立即悟出有诈,厉声道,“好一个凌大杰,才刚招抚,立刻就露出了要激我打头阵的真面目。”

“这……”凌大杰当即咋舌,卿旭瑭急忙帮腔,回到岳离原先的话题:“谢清发,是否亲力亲为,究竟有何所谓?一味坚持‘亲手’,就是为了解气?”不痴迷的,总是不能理解,痴迷者图的究竟是个什么。

“解气?”谢清发笑起来,身上一股迫人气息,“我索性便告知于你,你听好了。我谢清发,要做天下第一,所向披靡,方可坐拥江山。谁要你们平反?生杀予夺由我来定!”

林阡心念一动,先前竟小觑了他,说什么盟军不想到吕梁山间做虎,原来谢清发志向更大,他坚持做第三方、第三国,不是像苏慕梓那般冥顽,不是像小王爷那般执着,他是有勃勃野心,要待神功练成,以武夺定天下。

“……凭你,也配!”卿旭瑭先是一愣,当即讽笑,却底气不足。在岳离面前,他显得少不更事,凌大杰则被衬得庸碌。

反倒是谢清发,人主之风,一展无余:“还不是在求着我!?”目光冷冽,话不投机,即刻又要走,会面之前金军都只觉五岳和金军的联合已成定局、铁板钉钉,会面之后,竟不知何去何从、关系还若即若离。

明明五岳在碛口的兵马已经被王爷打散重编啊!凌大杰在这微凉的山风中,竟觉得一切和招安前没有两样!谢清发,这样的人,该称他……王者?哪怕他麾下全都说降伏了你,你还是觉得麾下们以他为核心,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他随时随地将他们召唤成群、反戈一击,他敢赌,也做得到。

“却不知尊夫人,又是个什么用意?”眼看谢清发越行越远、变相地发出了逐客令,岳离忽然开口,狠辣地撕开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怀疑,也不出意外将谢清发的脚步拖曳。

“冷月潭,她为与林阡独处,刻意射伤楚风月;桃花溪,她与林阡谈笑风生,听信林阡要惩治你三弟;柳林,她盗取束乾坤兵符,往薛焕军营引发骚乱。”岳离继续问,“还要我说更多吗?尊夫人的表现,似脱缰野马,我只怕她看上了林阡,林阡也确实是出了名的掠夺者。”

林阡难掩尴尬,与燕落秋对看一眼,她反倒面色坦然,目光流转动人。

“她只是行为过激。”谢清发短促回应,没有回头。

“你当真没有怀疑过,她盗用兵符,表面是行为过激的失误,内涵却是故意开罪薛焕?”岳离又问。

林阡先前与沙溪清推论,燕落秋盗用兵符是真实发生的,本意可能是对三当家敲山震虎,亦有可能是警告金军拿出诚意勿再背后捅刀,还有可能是故意靠近盟军、以行动示出联合诚意。无论哪种,激怒薛焕都是因为行为过激。

行为过激?太小看她!现在岳离道出这第四种可能,燕落秋是存心激起薛焕打压,从而给林阡雪中送炭的机会!

意味着这几天,燕落秋并不完全是谢清发的化身,而是利用“失误”“任性”掩饰本心、却背着谢清发胆大妄为了一次,趁谢清发没出关、管不住她,故意送机会让林阡能对五岳施恩,以得罪金军的方式来送林阡征服,机关算尽,没想到谢清发会突然出关……

“她不敢。”谢清发转过脸来,自信开口。

“据说尊夫人是两年前被强行掳来……先前她从未胆大冒险,却因林阡到了,迫不及待。”岳离不停止敲击。

“虽是强行掳来,却已对我归心。”谢清发一字一顿。

“是吗,怎么我听说,她对林阡心仪?”岳离打断了他。

“一时气话罢了。”谢清发脸上笑意强横,“天尊大人,你那耳目神通广大,鞭法却真要再练几年。”

岳离等人面色一变,接触时间并不长,而且多半是被监视,谢清发对仆散安德竟能了如指掌。

林阡想,仆散安德做间谍属于半路出家,自然不如海上升明月那般小心。

“天尊多心了,她对林阡根本无意,昨夜在星火湾,她与林阡交战,分明尽心尽力。倒是你们,思虑过甚,竟一边用她阻截林阡,一边还想将她射杀,将战机扼杀干净的人,到底是谁。”谢清发话音刚落,岂止岳离等人色变,树后几人也是一惊。

林阡一惊他无所不知,二惊他不露声色,三惊那暗杀者竟是金军?而燕落秋,也惊讶原来暗杀者不是林阡同谋,当她意识到了自己对林阡的误解,立即抬起头来看他,笑意清浅,眉目温存,林阡感觉得到,这是一种恩怨尽泯,而他对她,何尝没有歉意?

他果然对她猜忌过分了,谢清发是个不会被女人轻易左右的枭雄;谢清发是为了剑谱而自发选择了降金、燕落秋是受迫才设阵围攻林阡;谢清发掌握星火湾的战况当时却没援手,说明他本人不在而是派手下盯紧了燕落秋,他原来也有和岳离等人一样的顾虑,怕燕落秋和林阡私通款曲,对燕落秋并非全心信任,所以才在麾下里暗藏耳目

昨夜阻击林阡,是谢清发给燕落秋的试炼,而她的表现出色,令他打消了所有怀疑,继续在与她的关系里处于下风。

星火湾之战,原来不只是谢清发对金军的诚意,更加是燕落秋对谢清发的诚意!

教林阡怎能不抱歉?好一个聪明的燕落秋,猜到有人盯梢,即使与他靠近,都未流露真情,从醉杀洞庭秋、醉翁之意不在酒,到最后的醉断弦,无不是追魂夺命,只有快同归于尽的最后一眼,方才显现出一丝美到极致的凄然。

“谢清发,是你多心了。无人会射杀尊夫人,尤其是林阡在侧时。”岳离否决了谢清发的这一说辞,“有这工夫猜忌盟友,不如费点心思,剔出五岳的害群之马,莫等你神功练成之时,都已被林阡拐跑了。”

“哈哈哈。”谢清发不再逗留,阔步远去,沙飞石走,“真不怕死,便随他去!”人虽远,声犹在,字字震慑耳膜,内力强厚可见一斑。

主人既走,客何必留,卿旭瑭立即就要下山,却被凌大杰拦住:“既然来了,不进去看看?”

“不知哪个朝代的古刹,昔年还香火旺盛,如今已满目凋零。”岳离叹了一声,与他共同步入。

趁他们去凭吊古迹,林阡等人立即离开,此行他解开不少谜团,却又生出更多疑惑。

一路屏气凝神、匆匆疾行,因此未有半句交流,待到离开那古刹数百步,林阡正要问燕落秋实情,却看仇伟和燕落秋又打开了。

是仇伟先行启衅,燕落秋即刻还手:“打不过我,何必送死?”“我只知道,你是敌人!”仇伟怒道。林阡赶紧打断:“仇伟,她未必……”仇伟不依不饶:“若真像金人说得那般好,她早就对盟王说实话,你看她……”

“昨晚射杀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燕落秋面色冰冷,这个“你”只有林阡可指代,她眼中根本没仇伟。烛梦弦虽一直在和仇伟的刀纠缠,却其实完全被林阡的力钳制。

“不是我下令,但我确实获益,难辞其咎。”林阡回答。

她面色稍有缓和,林阡反问:“你呢,可否说实话?我原以为你是因为误解我小人,所以才不说,其实别有内情?”现在他知道谢清发是自愿降金,但不确定燕落秋与之是否同心关于燕落秋在醉断弦时以眼神示意,全都只是林阡自己的感觉而已,而“燕落秋在星火湾只是对谢清发做戏”也不过是林阡自己的臆断,需要燕落秋亲口承认。

“说不说都已无用了,适才我们走太急,迷了路。”燕落秋答非所问,后退两步,停止武斗,指向他身后阴翳。

乍听到这句,林阡和仇伟都是一惊,循声而去。枣林光线的明灭,竟使人错觉流转了几个年岁。

“怎么?”林阡看这里并不是冷月潭,即使是,冷月潭那处迷宫,也是入夜才走不通,现在却是白昼。

“这片枣林,比冷月潭还要蹊跷,我来了碛口两年,还经常绕三四天才出去。”燕落秋如是说。光线明灭得越来越快,这时任何一个人做出恐怖状都能令人毛骨悚然。<>气氛开始凝滞。

突然群鸟惊飞,燕落秋面色一变,即刻席地而坐、横琴拨弦奏响,林阡一怔,沉淀心境去听,除她琴律以外,空气中果然有股怪异的流动之音,从枣林深处涤荡而来,而她此刻满脸警觉、认真、沉静,不遗余力重重地弹了一段琴律,正是为了去抵抗这迷宫内的邪曲入侵。

林阡心一凛:她知道旋律可以杀敌,不知她昨夜克制我是否歪打正着。

“这声音,好难听……”空气中无形无影的邪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流窜肆虐,仇伟愈发觉得胸闷气短,皱起眉头。

“平心静气。”燕落秋提醒时,琴律渐渐走高,如此方能相抗,两曲叠加,却是震得人心肺更加受累。

从密林深处传出的曲调,分明是乱人心智的旁门左道,和慕三的《死魂引》异曲同工。燕落秋既然在这片枣林迷路过,显然遇到过这邪曲不止一次,久病成医摸索出了当前一段琴律对敌。

邪曲随着燕落秋的琴律有条不紊地调整攻防,俨然一场隔空的实时的切磋较量,林阡听着听着就明白了,这不仅是天灾,而且是**,有人在附近,企图趁枣林困住燕落秋的同时,将她擒杀,且早已有之!

“结合上次射杀来看,这五岳当中,不止一人对你不利。”林阡告诉她时,察觉她面色有异,只怕抵御不住。然而此时此刻,饮恨刀再如何雄浑,也不及烛梦弦能对症下药。

“倒是会顺水推舟,直接把射杀我的罪推给了旁人……虽然并不牵强。”她对他敌意虽少得多了,却还是比谈判前生疏得多。

当是时,邪曲越攻越激,琴律越退越弱,弹琴者首当其冲,林阡听出她越弹越无力,当下留意起她的曲调,虽不精通,危急关头,岂能听之任之。

昨夜在星火湾才战一场,林阡知燕落秋轻功高强、气息却是硬伤。如今才几个时辰过去,她体力不及平时、当然对这邪曲不敌,说来际遇也真奇妙,才几个时辰,竟要与她化敌为友、并肩作战。

随着邪曲势如破竹、琴律兵败如山,燕落秋面色苍白气息凌乱,眼看防线全被冲垮,说时迟那时快,蓄力多时的林阡一把夺过她手中烛梦弦,代她撑起这排山倒海的压力。一线之间,那些对燕落秋攻击的煞气,无一例外前往林阡处去。

燕落秋原已大势已去命悬一线,危难中被他挡住了杀机控稳了身体,不自觉便把烛梦弦让给了他,林阡续着她那段弹奏,衔接得自然而然,气息却比她充足得多。

“林阡,我相信你了,射杀我的绝不是你。”燕落秋一边说,一边拾起地上石子,就地给他画起琴谱,“我原还以为此处是天然阵法,如今想来,就算天然阵法,也是人为催动,和昨晚一样,存心要我性命。”

“现在才相信?!”仇伟在旁边紧张环顾,“妖女,你可知敌人是谁?为何要杀你?”

“无非是谢清发的仇家,或是对他有所图的人。”燕落秋随着林阡越弹越急而越画越快,看他弹琴力道虽足却琴法技巧拙劣,当下再不管身边情境,禁不住冲他嫣然一笑,“林阡,怎么办,你这副拼了命要越俎代庖的样子,我真喜欢。”

“妖女,信不信你说这话,盟主她能把你……”仇伟一惊,怒骂,还未说完,便被燕落秋反手一掌,击倒在地。

“这是……”林阡完全没想到,交战的关键时刻,临时盟友自相残杀。

“不喜欢他,不想听他聒噪。”燕落秋硬生生搬开仇伟,望着林阡时眼中脉脉含情。

林阡战至白热,不敢分心,无法来回应这灼热目光。

燕落秋停止画琴谱,轻轻坐到林阡身旁,伏在琴边仰头托腮看他,久矣,笑:“说来我要感谢这枣林,它帮我将你留在这里,也让我第一次不想出去。”

“莫打岔。谢夫人。”他额上有汗水沁出,只觉这琴曲高亢程度,比《战八方》有过之而无不及,纵然是他,也快到极限。

“说过,我不是夫人,是姑娘。”纤纤素手,捂住他嘴,身边这个,当真妖女。

“林阡自问,没有那样大的魅力。”他也是阅人无数,不信她真心实意。

“怎么没有。岂不知,妖女都喜欢柳下惠?”她笑盈盈地继续说。

他虽然快到极限,敌人也显出薄弱,然而这时他还必须一心二用,面对另一个敌人的攻击:“我会救你出苦海,其后为你择婿。”

在这天昏地暗的激斗声中,枣林中有落叶被杀得盘旋飞舞,却是被反衬得别样美丽、缤纷绚烂,遇到他却接二连三铩羽而归。

林阡依旧继续不断奏弦抵抗,燕落秋从侧面看他,静静聆听,细细回味,似是沉浸到这曲战歌之中,片刻后,低声说:“你若惧内,我来说服吟儿和云烟,让我也做你的内。”

她没想到他婉言拒绝,他也没想到她立即进击,本就口拙,一时情急:“闭嘴。”她一愕,真没再说,只是嗤嗤发笑。

“下面呢?”他一边静心弹奏,一边意念先行,却发现燕落秋的琴曲没有画完。

“不需要下面了。”她敛起笑容,认真回答。

只要他能弹到那里,就赢定了。此时此刻,邪曲已有败退迹象。

“先找路吧。”林阡一旦将敌击退,便扛起昏昏沉沉的仇伟要走。

“好。”燕落秋点头,起身,擒着一朵四分五裂的黄绿色小花,摇头自顾自地苦笑叹息,“今年的枣花开得特别好看,可惜被无情人斩在刀底下。”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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