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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自己院子的大门,陈小毛不由得向附近打量了一下。他记得前几年这里都是注满了庄客,佃户、长工、短工,这时候都会扛着农具从寨门出去到田间地头打理田块,那些农具往往都是些木锄木镐,要是要找他家借铸铁锄头镐头的,都是要放东西作抵押的,否则就有可能被动了歪脑筋的人偷走了拿去换钱。
不过现在寨子里很多地方都是空着的,自从髡人去年到了这里之后,一开始附近的老百姓还都往他寨子里跑,想要躲过海贼的掳掠。结果自从张如松联系上髡人双方和解之后,竟然就这么没事了。髡人们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大张旗鼓地在登陆的地方建立起了一座小城,而且在县令周晋峰的默许下,老百姓甚至还可以到那些海贼的地方打工了。
自然,一开始是肯定没有人去东方港打零工的,毕竟在大家的理念中,这些人都是海贼,在安允反击海贼的战斗里许多寨子派出去的乡勇或死活被抓,一时间这些髡人的形象传得青面獠牙,夜能止啼。可是过了段时间,竟然髡人释放了很多被抓的乡勇。这些乡勇中有的在战斗中还受了伤,甚至有的还是致命伤,比逃回来又死掉的伤员还要重,偏偏都得到了髡人的救治,活下一条命来。这还不是最让人惊奇的,最让人惊奇的是,他们的回来竟然不是回归原来的生活继续在地主老爷的庄子里当佃户长短工,而是回来收拾自己仅有的东西,带上家人就投髡去了,临走前他们甚至还动员自己的亲朋好友跟自己一起去投髡。
一开始这些人的投髡丝毫没有引起陈小毛的警惕,无非是这些人在贼营中受到了蛊惑。投贼这种事情以往在安允也常有发生,不过他唯一觉得奇怪的就是他们竟然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从贼,这些髡贼要女人倒是可以理解,要孩子干什么?一时间流言四起,什么髡贼妖言惑众,要用孩子提炼精油炼妖法,那些无帆无桨自行的铁船肯定都是用妖法驱动的,还有那些不用牛马牵引跑得比马还快的那些妖车自然也是如此。
陈小毛从那时起就已经发觉这群髡人的异样,这伙人肯定不是海贼。他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是海贼真是见多了,什么时候见过明明打赢了官军和乡勇还不到处卖平安银打家劫舍的海贼?他也有自己的乡勇,派出去攻打被放回来的一个佃户直接就来跟他辞行,感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带着女人和孩子就投了髡。他也仔细询问了,原来这群髡人不仅没有拿他们换赎金什么的,吃饭什么的竟然也不成问题,每顿竟然每人除了饭,还能有条小鱼。髡人还发了话,大量要人,是人就要,过来做工算工钱,小孩子也是跟着能吃饱饭。
这让陈小毛闪出一丝奇怪的感觉,这些髡人不是海贼倒不是坏事,但是这样广纳贫民却也未必是件好事,似乎他们对人口的需求根本就没个顶,有多少就要多少,听说还教他们读书认字——一群穷泥腿子读书认字有什么用?难道是让他们一起去考秀才?如果这样大规模地收纳流民,这安南必将成为流民聚集之所,不仅粮价会飞升,人口的聚集也会造成瘟疫之类的流行病横行。
不过这个多年悲剧聚集起来的经验在髡人这里没有实现,这群髡人管辖下的老百姓里面竟然连一次流行病都没有爆发过,什么瘟疫疟疾什么的在髡人的地盘上跟绝迹了似的。偶尔还经常能看到他原来寨子里的人在髡人的劳工队里当民夫筑路,不仅没有因为长期劳作变瘦,反而壮实了很多,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精气神,让他觉得和记忆中的判若两人。偶然等到髡人让他们休息的时候他也差人上去询问过了,原来男的主要是在劳工队里出工,女的就在纺织厂里做工,孩子直接进学堂,以后出了学堂就能直接进工厂上工。一个月工钱都有一两多到二两不等,夫妻两人一起的话就是三四两了。为了得到这个消息,他损失了几个短工,人家短工知道了髡人那里的待遇,直接就投髡了,甚至都没回寨子。反正短工手头也是一个子都没有的,几乎都是孑然一身,除了身上的那身破衣服,就是真的一文不名了。一直到后来有一天他的表弟亲自跑去打探才发现的真相,就连他的表弟都差点投髡了,因为髡人的一个小头目跟他表弟说,他这种认字会算账的在髡人那里工钱更高,一个月可以到二两五以上,要知道陈小毛一年才给他表弟二十两,在安允本地而言已经是很高的工钱了。这下陈小毛就懵了,一两银子在本地够一般的老百姓一家三口吃上三五个月了,这髡人的银子难道会生小银子的么?就算是会生小银子的也不能这么不当银子花啊。
要说之前他是有点奇怪的感觉,现在冒出来的就是警惕感了,如此高昂的工资就算是放在安允的一般小门小户,都能够打动人,更不要说孩子还能免费进学校读书。虽然听说教的并不是些什么之乎者也亦乎哉之类的论语啥的,而是些什么“波破魔佛得特乐呢”的品音。既然连小门小户都能被吸引了去投髡,很快长期以来作为安允最让人头痛的流民问题就会彻底消失,从而演变成让人头痛的另一个极端——没人可雇。
果然不久前髡人收粮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个令自己尴尬的局面,连找人给髡人送粮都找不到。眼下他寨子里原来的一百三十户六百多人现在只剩下六十一户两百七十人,不仅自己多年打拼收来的田找不到长短工耕种,就连自己已经雇佣了的长工都在想要跟自己辞行去投髡。为此他也趁着那次卖粮跟髡人里的几个大头目聊过了,说元老院此时已经把安允流民中的九成都收纳到东方港了,现在的安允大户们招人都招不到了,自己那几块地怕是要无人耕种了。
孙文彬当时就在附近检查粮食的质量,听说有VIP客户讨论大批量出售粮食的事情,便也跑了过来。要知道元老院最担心的就是粮价飞涨,一般一个地区遭灾了,往往粮价就会飞涨,而东方港虽然没有遭灾,但是归化民的数量增长太快,粮食也成为了一个极大的掣肘。粮食的供给直接卡住了元老院下辖的人口数量的多少,而人口数量的多少直接限制了东方港的基础建设速度,时间拖得越久,就越能发生预想不到的困难——南蛮北犯和东方港保卫战都是如此。还好东方港的粮食供应是属于标准的计划体制,每人定量每月消耗多少粮食,每个归化民一个小本子,一顿多少饭都有定量,这才没有造成粮食短缺,让人口在有计划地增长,也就没有让粮价飞涨。但是由于南蛮北犯的缘故,南面的粮食供应渠道已经彻底断绝,在短时间里不可能恢复粮食生产,因而东方港也只好对安允收粮。
听到了陈小毛的抱怨,孙文彬突然冒出来一个点子,提议由元老院农业部承包陈小毛的全部土地,按照当年的收成给陈小毛百分之五十的收益,如果减产或者绝收,那么至少保证陈小毛能够得到二百两银子的收入。这个提议让陈小毛无法拒绝,要知道每年官府收粮的时候可没什么人要粮食,都是收的银子,就算是你交粮上去,也是各种名义的粮耗,起码要吃掉你交上去的粮食中的一成。如果髡人能够保证自己至少能拿到二百两,倒也不错,反正眼下也没人耕种自己的田地,自己家里的短工和佃户几乎都跑完了,剩下的长工也不过是小猫三两只,等到期满了也是迟早要投髡的,还不如第一个吃螃蟹,就把自己的田地全部佃给这帮髡人好了。至少人家髡人收粮的时候从来不玩什么堆尖之类的龌龊把戏,更不要说跟自己谈这个事情的还是髡人五大头领中的两个,于是便痛痛快快地签了合同。
可是髡人自从承包了他的地之后,也没怎么上心似的,刚过完年就来了个髡人的“季墅圆”——明明一点也不胖,丝毫都不圆,就如同他见到过的那些所谓圆老一样,又不圆又不老的,完全名不副实。这个技术圆带了四五个学徒在田间地头转了三四天后就走了,期间也不过是从一些产量不太好的田里取了些土,扯了一些稻草梗就回东方港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这雨季马上就要来了,种稻子的时间简直就是近在咫尺,但是却丝毫不见髡人有动静,陈小毛现在按耐不住了。虽说髡人许诺了他至少今年能收入二百两银子,但是这些人的身份依旧是贼,并且还是漂洋过海从海外而来的。虽然口口声声说跟自己同文同种,但是海贼山贼不也跟自己一样同文同种?就算是有合同,如果这帮髡人突然有天退走海外,自己这地没种,上哪儿找髡人要钱去?总不能捡块石头去打天吧?
陈小毛顺着坑坑洼洼的小道一路走上了髡人修筑的大道,虽然这大道也是土路,但是怎么就跟自己寨子的土路截然不同呢?又没有坑坑洼洼,又不是到处长草,笔直的从东方港延伸而来,又向着安允城延伸而去,而且宽度相当适合,四辆大车并行也不会造成困扰。想到这里他不由回头看了看自己寨门口一直延伸过来的路,歪歪扭扭,满是车辙印和脚印,到处杂草丛生。乍一看上去,跟自己田间地头的田垄几乎没什么区别。他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抬头张望了一下,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边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一排大字“要想富,先修路,保护道路是安允人民的共同利益所在。”他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这条路的确给整个安允的九村十八寨带来了充分的便利,至少这几个月来他寨子里串亲戚的其他乡民是越来越多了。要是放在以前,光是想想从遮天蔽日的林间小道中经过都有些让人不寒而栗,更不要说现在要去的东方港几个月前还是一片砂石遍布的荒滩和丛林。
正在思考间,从东边远处出现了一群人,陈小毛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群髡人的民夫,带头一人穿着一身绿色的对襟小褂——他知道那叫元老装,在髡人那边也只有元老有这衣服穿。这些人肩上扛着农具,锄头铲子镐头一应俱全,还不知道是要去哪里上工。很快在队伍的后面出现了十来辆大车,车上推着许多灰蓬蓬的布袋,装的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最后面跟着几辆运砖的车辆,他全然不知道这些髡人来这边干什么,几百人带着农具迈着近乎统一的步伐,口中唱着歌,
“身上沾泥花脸上挂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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