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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睁开了眼睛,怔怔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小瓷瓶,双手再次颤抖起来——只是闻了闻药香,便已经生出羽化的精神幻象,如果自己把小瓷瓶里的药丸吃进腹中,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他猜到小瓷瓶里的药丸是什么,兴奋到了极点,却又恐惧到了极点,贪婪狂喜和挣扎犹豫的情绪在他的眼眸里不停转换。
多年前,他自天谕院毕业,入裁决司为二司座。大概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叶童都还青涩,根本无法威胁到墨玉神座上的裁决大神官,所以那时裁决神军里的气氛并不像这些年般肃杀阴森,偶尔神座还会和他们说说闲话。
在某次神座和叶童的谈话里,静侍在旁的陈鲁杰,曾经听到过一种灵药的名字,那种灵药叫假境丹。
假境丹是昊天道门最宝贵的灵药,即便是西晋神军都没有——这种灵药虽然不能真的帮助世人打通天人之隔,羽化成仙,但如果普通人服用可以增十年寿元,而最关键的是假境丹可以帮助修行者破境!
修行者如果服用假境丹,到第六境,可以说药到境破,即便是从第六境到第七境,成功率也可能在五成以上!
有此恐怖功效,可以想像假境丹对修行者的无上诱惑力,只不过如今世间的修行者,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有假境丹的存在。
陈鲁杰知道假境丹,而且他确认小瓷瓶里就是假境丹。
他曾经是境界精深的西晋神子,却在即将逾过第七境的那一瞬间,被许尘一箭射破胸膛,毁了灵海,变成了不能修行的废物.他曾经自暴自弃,在成京城里做乞丐,在破庙里抢血馒头,直到在南海畔遇到那名青衣道人,才终于重新踏上了修行路。可惜灵海虽然修复,当年的修为却是尽数消失,他不得不从头开始修行,而且比当年更加艰难。
曾经拥有过,然后失去,这种痛苦远胜于从出生时便一贫如洗,曾经看见过,却再也无法看到,这种痛苦远胜于生下来便是个盲人,没有谁比现在的陈鲁杰更想要重新拥有当年的境界。
所以小瓷瓶对他的诱惑远胜过世间别的任何事物。
陈鲁杰握着小瓷瓶,闻着那淡淡的药香,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甚至于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停,痛苦地挣扎着犹豫着,汗水像石磨缝隙里的米浆般汩汩而出,瞬间打湿他身上的道袍。
忽然,他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呻吟着吮吸微醒微甜的血水,让自己获得片刻的清醒,发出一声野兽濒死前般的嚎叫!
随着这声痛苦的嚎叫,他眼眸里的贪婪渴望兴奋恐惧,渐渐化为平静甚至是淡漠,身体也不再颤抖。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晶莹剔透的小瓷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面无表情把它放回了原处。
不是小瓷瓶里的假境丹对他的诱惑不够。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打开小瓷瓶,看都不看,便把瓶中的丹药吞进腹中,他也不是兑山宗大师兄那等温良君子,面临修复自己修为境界的天赐良机,却因为所谓道德的约束便平静放弃。
陈鲁杰之所以能够忍住诱惑,把小瓷瓶放了回去,只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这并不是天赐的良机,因为昊天没有说要把假境丹赐给自己。
虽然在南海上观主曾经说过自己的心意便是昊天的意志,然而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那么昊天的意志便有很多种。师叔让他来取药鼎,说这是他的福缘,那么他的福缘便在此,并不是假境丹,至少现在还不是,因为师叔此时肯定会在某处静静地看着他。
陈鲁杰找到药鼎,又找到炼制坐地丹的那两味药材,锁门离开,去往药殿后方的炼丹室,沐浴更衣,开始按照天书上记载的法门炼丹。
火渐起,鼎渐热,药材渐融,奇异而复杂的药香,伴随着鼎旁的缝隙溢出,弥漫在炼丹房里,又向殿外远方飘去。
陈鲁杰盘膝坐在鼎旁丈外,目不转睛专注地看着,控制着温度和投入药材的时间顺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异常平静。仿佛先前根本没有看到那个小瓷瓶,仿佛他唇角上那个深深的血印并不存在。
这种极端的平静,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黯沉的气息,就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只有他自己知道,失魂落魄其实也只是假象,他此时的心境是真的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寒冷如雪。
他坐在药鼎旁静静地等待,不知道是在等待鼎中丹药的成功,还是在等待那颗假境丹变成自己福缘的那一天。
太清观渐被夜色笼罩,星辰现形。
中年道人站在湖畔看着水面上繁星的倒影,想着陈鲁杰先前的表现,感慨说道:“观主眼光果然不凡,此子必将不凡。”
兑山宗后山也有湖,平静如镜的镜湖。
时已入夏,空气闷热,兑山宗后山则依然清凉如春,尤其是镜湖四周,更是气候宜人,于是平日里只爱在山林里下棋奏曲赏花的师兄们,就像贪水的野鸭子般,纷纷出林来到此间。
湖畔林中,不时响起清音雅正的曲声,又响起输棋后的争执对骂声,还有十一师兄王持手拈青叶感伤花落果成的呤哦声,好生嘈杂。
七师姐柚木爱嗑瓜子爱闲唠也爱热闹,但最爱在这片清静的湖上绣花,终究还是抵抗不住这片嘈杂,躲进了瀑布下那个小院子里。
于是湖心那座亭榭,被饱经摧残、早已不在乎这些嘈杂之音的潘安、许尘二人占据。潘安摇头晃脑说道:“我就不明白,二师兄那院子离瀑布这般近,落水之声大如雷,难道就能比这里更安静?”
“别想把话带走,我又不是吴大婶,对这种流言不感兴趣。”许尘说道:“你就给我句实话,那年我快死之前,你究竟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那年春天,他在都城里刀斩念师颜肃卿,身受重伤,浑身是血倒卧朱雀大街,引动朱雀神符侵袭身体,大黑伞护主,最后艰难来到兑山宗,已是奄奄一息。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却没有料到醒来时所受的重伤竟神奇般的好了,更神奇的是体内的灵海完成了一次重筑。
对于这件事情,许尘一直无法忘怀。当时出现在旧书楼的便是和潘安,那时候还不是三师姐的只给了他一碗清水两个馒头,自然没有办法治好伤,所以最终的怀疑对象便指向了潘安。
潘安不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家伙,很快便承认是自己救的,还心疼地表示自己喂许尘吃了一颗极珍贵的药丸,你就算不以身相许,至少也要拿命来报,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告诉许尘,那是什么药丸。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
潘安看着他恼火说道:“那等宝贝你已经吃过一颗,难道还想再吃!”
许尘诚实回答道:“如果还有,为啥不吃?”
这些日子,许尘和侍女为了养病一直住在兑山宗后山,整日里听弹琴看下棋闲聊天,过的倒是闲适愉快,不时有消息从都城里传来,除了知道皇后娘娘的情绪依旧很糟糕之外,也没有什么能够影响情绪的事情。
春去夏来,启程去铅华寺的日子便到了。自从知晓铅华寺隐居长老能够治侍女的病,许尘便不再思考自己可能是预言之子、会被万丈佛光镇压的可怕前景,开始准备旅途上的事情,最重要的当然是侍女的身体。
在兑山宗后山调养多日,侍女已经好了很多,但他还是不放心,找十一师兄强要了很多好药材,如今又把主意打到了潘安头上。
潘安说道:“一共就三颗,自己吃了一颗,你浪费了一颗,哪里还有?”
许尘扳着指头数了半天,很认真地说道:“师兄你数科成绩果然不行,明明还有一颗。”
“这是算数的事吗?这是算数的事吗!”
潘安暴跳如雷说道:“三减二等于一这种事情,还需要扳着指数算半天吗?你就是想恶心我不是?我那颗是留着保命的!但你吃了我原先准备给叶师兄的那颗,我只好把自己保命的这颗留给他,那哪里还有!”
“叶天明先生这么了不起,哪里会需要你的保命丸子。”
许尘可怜兮兮说道:“师兄,师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福份,只是你能不能把那颗赏给我,我担心路上侍女再犯病。”
听着这话,潘安沉默,然后抬起头来说道:“好吧。”
许尘此时已经大概猜到那颗药丸的珍贵程度,本已经决定放弃,却没有想到潘安居然答应了下来,不由怔住了。
他忽然想起潘安要回太清观一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些,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向湖岸走去,说道:“开玩笑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铅华寺远在东南,路途遥远,而且没有人愿意把时间弄的太紧张,所以虽然说盂兰节会的时间在秋天,但朝阳准备参与盛会的游客和使团,大部分都提前了一定时间,选在初夏这些天前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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