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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领命去了,又听见在劫命檀芸将小荷带来。

不下片刻,小荷便来了,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面前,在劫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用一种非常冷漠的声音说道:“朕知道你的来头,本不想留你性命,但永康公主喜欢你伺候,朕只能满足她,你只须尽心伺候她高兴就行,要是整出什么幺蛾子被朕察觉,宫城外的护城河底将是你的去处。”

言外之意,让小荷只管服侍好我,别想着给楚天赐放消息,否则就把她沉到护城河里喂鱼。

小荷吓得脸色惨白,颤颤应了声:“是。”

在劫就没再搭理她了,回头看了倚在门扉上的我一眼,一种意味深长的留恋。

太极殿总管刘公公整理好了殿内散落在地上的那一堆奏折,才刚从我身后出来,就见在劫咧嘴一笑,道:“行了,别移回太极殿了,就放这儿吧。”

刘公公怔了一下,躬身唱了声是,又使唤着小太监将一大摞奏章送回我寝宫。

我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在劫早就看穿我的心事,就是要让我不痛快,于是他痛快地大笑而去了。

午膳过后半柱香的时间,该是蔺翟云用药的时候,我从袖口中掏出丝巾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渍,关怀问:“先生近日身子感觉如何?”

他的脸恍若入暮黄昏的天空,点缀着淡淡红晕,“夫人,我只是行动不便,其他一切与常人无异,所以哎,你何须事必躬亲服侍我用药,我是在折煞我了。”

将药碗放回托盘,我满不在意说道:“整座皇宫里头我也就只服侍你一人,我乐意。”就像只有他不会叫我至今仍极不习惯的公主称谓,而只称呼为夫人,这让我觉得他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不同的,他是我在这整座皇宫里头除了在劫之外,唯一的亲人了。而如今的在劫,哪怕以折腰的姿态将我讨好,也已经无法改变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而且他现在所表示出来的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占有,不复单纯的亲情,这与蔺翟云给我可敬可亲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蔺翟云也没再推脱了,借故取笑道:“哦,如此说来在下倒是个有福之人了,只是别让壅帝陛下知道才是,怕他一个不舒坦,以为在下抢走了他的姐姐,就借故把在下拖出去脑袋搬家。”

我不高兴了,走到哪儿都要受到来自在劫的压力,“作甚怕他?我才不怕他呢,他敢对你怎么样,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这句话可把蔺翟云吓到了,向来嬉笑不羁的一个人突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莫再如此胡言,从来只能我为夫人舍命,绝不可让夫人为我牺牲,若有朝一日我拖累了夫人,我宁可唔——”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最怕他说出那些死不死的话,陪笑道:“只是说笑的,先生不要计较。”

蔺翟云憋红着脸把我的手从他唇前移开,“说笑也不许!”

很少有脾气的人一发脾气,我哪里敢惹他,连忙像孩子似的低头认错,说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才让他脸色稍霁。

蔺翟云问:“小年去大雍城祭祖的事跟在劫提了么?”

我瘪瘪嘴,这几天躲他还来不及呢,哪有机会跟他说这事?但不说也不成了,眼瞅着这小年再过十来天就要到了,我还要去找晚风呢,意志阑珊地说:“恩,我知道的,找着机会了就会跟他说。”

这时檀芸形色匆匆自殿外进来,口中直喊着大事不好,我皱了皱眉,呵斥她怎这般没有规矩,扰了蔺先生的清幽,檀芸连忙跪下请罪,蔺翟云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大呼小叫?”

檀芸这才焦急道:“大事不好了,圣山刚下旨让人将夜梧宫的梧桐悉数砍尽,一株不剩!”

一路兴匆匆往太极殿赶去,怒意暴风般在脸上酝酿,虽蔺翟云再三嘱咐收敛脾气,对在劫须以怀柔政策,但实在是气不过,他这种强势蛮横的作风真是愈发不可收拾了,容不下萧晚风一分一厘,恰如难容眼中钉肉中刺,皇宫乃至整个长川,龙涎香早已绝迹,岂料他还不得罢休,竟连萧晚风为我栽下的阔叶梧桐都要铲去,他何不索性将整座夜梧宫和凤凰台都拆了,也好省去这心头的荆棘?

踢开殿门,我劈头就骂:“楚在劫,你什么意思?”

满殿寂静,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我,似无法置信世上居然有人敢如此放肆直呼皇帝的名讳。我也愣住了,本以为在劫下那道旨意是故意气我,必会好整以暇等我前来闹腾,否则檀芸也不会如此及时来景阳宫给我“通风报信”,定是在劫暗下授意,图得什么?无非是逼我亲自去见他,因为我已经躲他好几日了。出乎意料之外,除了在劫,没想殿内竟还有大批朝臣在场,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在我的脸上,活似我是那惊世骇俗的存在。

不怪他们大惊小怪,无论人后我与在劫如何放肆,人前还是对他十分恭敬有礼的,毕竟他现在是一国之君,而我则是大雍唯一的长公主,两人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楚姓皇族的威仪和体面,更何况如今我的身份太过尴尬,虽是壅帝的姐姐,到底还是前朝昭帝的皇后。尽管没人敢在我面前嚼舌头,但凭着多年耳熏目染于宫廷全斗,潜移默化地对那些阴险狡诈的权术和朝堂规则了然于心,先前在劫如此高调赐我过于崇高的长公主封号,必有不少朝中大臣心中颇有微词,只是而今战事频频,壅帝更是喜怒无常,他们敢怒不敢言;有的则从政治目的考虑,迫于无奈接受前朝皇后成为大雍第一公主这样的安排。故而蔺翟云十分担心我目前的处境并非杞人忧天,皆因我此刻所有的荣耀和地位全系于在劫一人之身。他若信我,我则贵如琼天;他若弃我,我必贱如草芥。所以蔺翟云才会反复劝告我不要与在劫再起冲突,凡事尽量依他性情,所以我诸事都在忍让,哪怕在劫枉顾血缘人伦之大限,不由分说向我求爱,我都再三强忍着,不让自己有过激的反应和拒绝,只是这次在劫要砍去我的梧桐,就好比砍去我与晚风所有的思念和羁绊,叫我如何再忍气吞声?

这几个月来,我时时谨慎,就是不想授人话柄,让别人以为我恃宠而骄,可今日偏偏让满朝重臣将我的骄纵看得清楚明白。

我杵在殿门口,一时无话,无辜地看着高坐王座之上那个帝冠岌岌一身锦衣华服的男人。

微微晃动的十二道冕旒后面,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表情,竟也无辜地回望我,嘴角却勾着一缕不怀好意的微笑,那绣着五爪龙章纹的玄色衮袍,色彩夺目,远远看上去甚是逼人,就像他此刻的笑容,执掌着至尊无上的权柄,向我不露痕迹地发出挑衅。我皱了皱眉,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不就想见我麼,不就要我服软麼,至于如此用皇权逼迫?简直欺人太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那片梧桐,我忍无可忍还得再忍。深深呼吸,踏着猩红的红毯,漫步朝殿内走去,站在大殿的最中央,恍若立于无人之境,仰面只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宽广的大殿回旋我高扬的声音:“圣山,我有要事启奏。”

他居高临下地看我,帝冠上的冕旒在他奢华的面孔投下线形阴影,让那张脸看上去飕飕威严,更有几分不近人情,原先附于膝上的右手缓缓翻开掌心,平举在半空,锦绣云纹的宽大绣袍只滑落,以极为优美的弧度翩垂在他身侧,恰似若水三千,而他的声音因过分的礼貌而听起来十分生疏高傲:“永康公主无须多礼,但说无妨。”

我暗暗咬牙,你就作吧,作吧!看你作到什么时候!

面上恭敬道:“此事极为重要,还请圣山屏退左右。”

大臣中即刻有人出列与我唱反调:“我等正与圣山谈论国事,请问永康公主所谓的要事有多重要,能重过天下大事?”当下群臣争相附和,直道言之有理。卢肇人则站在百官前列,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我心里那个急啊,真等他们议完国事,只怕夜梧宫的梧桐都被砍光了!也顾不得回话,之迫切地抬头盯着在劫看,若原先对他的态度还带着傲气和怨气,此刻已经是苦苦哀求了。

在劫摆手,对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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