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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占了县城和安平镇,在最初的杀戮镇压后,又摆出了伪善的嘴脸,粉饰门面,好让教未被屠杀完的人民变成他们的温顺奴隶。他们创办“俱乐部”,把妓女,鸦片烟与宝盒子摆在一处,营造热闹的气氛;鬼子还开恳亲会,教快饿死的人们去听讲演与留声机,然后能得到一个馒头,多延一天的命。
可是,占领区人们的脸上似乎已不会笑。他们来开会,来欢迎或欢送;无论他们是干什么,他们的眼睛永远蒙着一层似泪非泪,似油非油的光。他们仿佛没有注意到任何东西,而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心——心中是愤恨!
安平镇中学改作了日本宪兵队的办公处与宿舍,出来进去的不是铁脸的宪兵,便是满身伤痕的囚犯。昔日学生们的笑语与歌声,变成了鞭声与惨叫。十字街头的大买卖,都换上了日本字的牌匾,摆上日本货物,日本人不带一个钱的资本而来“合作”,事实上就等于霸占。
沉闷而恐怖的气氛压抑在占领区上,想在老虎的嘴边上讨取性命的人们只能生活在一个最黑暗的囚狱里。
在乱世之中,多数人都流离失所,家败人亡,有些人居然能兴家立业,得意洋洋。除了那些丧尽天良的汉奸之外,孙大拿也是一个。在鬼子刚刚占领安平镇的时候,他也曾惶恐、害怕,躲在良岗庄不敢出来。改变是在他的一个亲戚当上了伪县政府的官员之后,屡次的书信劝说。他又舍不得镇子里的家业,便试探着返了回去。
而更大的改变是在他治好了镇上一个鬼子军官的陈年老病后,再没有鬼子或伪军敢去他的医馆或府上敲诈勒索,甚至还有人前来拜访,请他帮忙在鬼子那里运动个一官半职。
当然,孙大拿与那些丧心病狂的汉奸还有所不同。当他每一想到时局的前途,心里也难免有几分忧虑。因此他处处多结善缘。绝不轻易得罪一个人。同一些日伪官员还是称兄道弟,吃吃喝喝,道从十分亲密。但在与良岗庄老家的来往中也不断地秘密送点医药用品、烟洒、罐头之类。表示点不忘救国之意。
有时警备队抓了人,家属来求他说情,他也力所能及地帮着说合了事。自然也得到相应的报酬。街坊邻居有的实在过不去了,他也不断给些周济,所以他几乎成德高望重的大善人了,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世道纷乱,八面玲珑才是存身之道。孙大拿禀持着这种中国古训,其实心里并不十分舒服。虽然他的侄子仗着他与日本人的关系,合伙把南街上一家最大的店兑了过来,使他得到了更多的金钱与好处。但从本心来讲,他只希望能保住他原有的财产。
理想对孙大拿来说是危险的,因为理想意味着无可避免的包括着牺牲。他不愿意牺牲他的家产。因为田地房屋不全是他自己挣来的,而大部分是前辈留下的,他以为,他须对得住祖先。一个走离开大道的人,会立在小径上看看眼前的风物;明知走错。却以看到一点新的风景自慰。孙大拿便是这样,明知行为不对,可是还希望别人会原谅他。
秋老虎很厉害,天上一丝云彩也没行,放在前庭中间的大荷花缸里,直挺的荷叶被太阳晒得都有些发蔫。大门外面那棵枝叶浓密的老槐树,知了有节奏地拼命地嘶鸣。
孙大拿今天躲在家里没有出门,他不停手地摇着蒲扇,支起腿仰靠在藤躺椅上,同坐在旁边的老妻说闲话儿。直到晌午时候,他汗流浃背地吃过了午饭,佣人把浸在水盆里的一颗大西瓜切割开来,一家人围着八仙桌正在吃西瓜,柜上的一个伙来了。
这个伙计是孙家的远房亲戚,算是心腹之人。他抹着脸上的汗,对孙大拿说道:“馆里来了一个人,要见先生,您是在馆里见,还是领到家里来?”
孙大拿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什么人,从哪来的?”最近常有些不相干的人来找他,不是求帮告借,便是说合官事,他心里十分厌烦,但基本上还是有求必应。
那伙计说道:“大概是从乡下来的,穿得挺破旧……”
孙大拿愣了一下,说道:“没问他有什么事吗?”说完,他眼珠转了一下,随即又交代道:“告诉他我不在家,有什么事叫他留下话。对他客气点,没吃饭留下吃饭。”
那伙讨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忙说道:“那人看上去是个老江湖,不那么容易打发。他要面见先生,大概有什么要紧事。”
孙大拿不言语了。他本想歇过晌,下午凉爽点再到医馆去,但一时猜不着这是个什么人,又怕找到家里来,不好打发。想了想,他三口两口把一块西瓜啃光,顺手拿起毛巾擦了嘴和手,立时穿袜子穿鞋,又穿上丝罗长衫,戴上草帽,拿一把黑折扇,随那伙计径出大门而去。
到了医馆,孙大拿问了一下,知道客人在后院客屋里,他便从小门向后走去,直奔后院客屋。一跨进屋门,只见迎面那轴大幅山水画下面,坐着一个人正在和陪着他的伙计说话。一见孙大拿进来,那人立刻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孙先生,还认得我吗?”
孙大拿一看那人,三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穿一件对襟粗布褂子,又象农民又不象农民。他猛然记起,这是八路军,曾经见过面。孙大拿心中吃了一惊,赶忙热情洋溢地说道:“原来是乡亲,老弟这一向可好?”急忙中他一下却想不起这人的姓名,说罢又问道:“老弟还没吃饭吧?”回头又吩咐伙计:“快去到庆升园叫饭菜。”
那人忙拦道:“我在衍上己吃了饭,不麻烦了。”
孙大拿很是遗憾地说道:“乡里乡亲的。这可见外了,既来到这里,何必在外面吃饭?”
两个伙计见此情景,赶忙退了出去。那人见孙大拿满口老弟老弟地叫,而不提姓名,便又说道:“孙先生可能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叫冯俭。现在为了进城方便,临时借了个良民证,改名蒋华。”
孙大拿顺口应道:“记得。记得。”一面让冯俭坐下,重新给他倒茶点烟,等待他开口。窥测他的来意。
冯俭却不慌不忙,一面抽烟一面说道:“孙先生这一向可是为国为民办了不少好事,根据地也很得到些孙先生的接济。”
孙大拿哈哈干笑了两声,一时不敢确信此人的身分,又猜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便忙解释道:“老弟是哪里听到的话,真是人言可畏呀,这话传到日本人耳朵里,我孙某就身家性命难保了。兄弟一向不参预政事,开个医馆也是为了糊口。混混日子。怎么敢去作那些非分的事。”
冯俭笑了起来,说道:“孙先生太谦虚了,不要怕,这话只是你我两人说的,传不到日本人耳朵里。我这次进城。也是想请孙先生帮忙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孙大拿。
孙大拿打开一看,是良岗庄他兄弟的亲笔信,十分简单,寥寥几行问候话。一切情况由来人面谈。孙大拿想了一下,便单刀直入地说道:“老弟此来有何事啊,若是我力所能及,定当效劳。”
冯俭点了点头,低声把此来的意图说明,就是想请孙大拿帮忙搞些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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