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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殷两家虽走了背字,两家人合在一起,还是有条不紊的没忘了礼数,在吉殷氏屋里摆上两家的三代宗亲,供上吉星拿来的猪头,又糖果点心啥的置办一地桌,放上香炉,红烛明亮,吉殷氏由殷张氏和姑娘蜡花扶着勉强下了地,拈香磕了头。小辈人两代先给各自的老祖宗板儿磕了头,吉盛入赘殷家的双重身份磕了两家的头。大龙和媳妇兰小臭、二龙和媳妇成影、三龙和媳妇钱惠娘也都抱着小孩子给两老太磕了头,两老太都大包小包赏了压岁钱,三个小孙子赏了双份,殷张氏还赏了三个小孙子一人一个小金镯子,大龙的小儿子还呀呀的叫了几声太奶奶。芽芽和小德跟夫君先回了婆家拜年,家里只有杜鹃花这个孙女和重外孙女鹃儿,单独给吉殷两家两位老太太磕头,殷张氏给的压岁钱格外的丰厚,一百块大洋。小鱼儿、美娃、艳灵三个儿媳妇跪下,“娘,过年好!”磕了三头,小鱼儿孝敬上两双不同大小礼服呢面绣有蝙蝠和寿字的小巧小脚鞋和两付真丝黑绑腿;美娃娘家皮铺子也受到了土改的冲击,但没有收没家产,孝敬两顶镶有翡翠的水獭老太太戴头;艳灵孝敬两个真丝绒里面的绣有大篆字体寿字的操手。大丫儿一个人给吉殷两个老人叫声大娘行了礼,孝敬一人一个樱桃木的念珠手链。四龙的对象老面兜的老丫儿翠莲也行了礼拜年,吉殷氏给了两份压岁钱,殷张氏对这个没过门的媳妇可另眼看待了,手头可大方,压岁的是一对金耳环和一对和田玉镯。然后,吉星、吉增、吉盛及小鱼儿、美娃、艳灵、蜡花来到西屋小鱼儿的屋里坐好,小辈们跪了一地,磕头拜了年,长辈们有多有少又都给了小辈们压岁钱。男丁们又到了偏厦子,给保家仙上供磕头。

文静师太心情不好,没有赶过年的热闹,一天到晚在大殿里念经,保佑吉德早日脱离苦海。大丫儿一同和大龙等七个兄弟带着斋饭,来莲花庵给奶奶文静磕头拜年,又陪文静师太念了一会儿经文,大龙等七个兄弟向文静师太辞行,大丫儿送到殿门口,没有和大龙七兄弟一同回家吃大年饭。

吉星假装回家,吉增说出门蹓跶顺便送送大哥。一大家子人顶着大雪片就送到后院门口回去了。茫茫大雪打得人睁不开眼,烈烈寒风吹得人脸针刺的疼,吸进的寒气都呛鼻子拉嗓子,吉星和吉增顺着东二道街踩着没膝深的大雪,摸着拐向美人寨,往大叉杆子手里塞了两张流通券,一问还真逮着了,麻坑正在雪花屋里起腻呢,吉增二话没说,到屋里就把麻坑拽了出来,拎着脖领子就出了院子,“二爷,活阎王,啥事儿呀这死冷的天?”吉增一拧腕子,勒得麻坑嗯呀呀喘不上气来,“俺大哥在哪?”麻坑狡赖地说:“不知道啊?”吉增拿膝盖猛劲一顶麻坑的肚子,一股酒粬污臭喷呛出来,麻坑咳咳两声,“活阎王,别说咱没告诉你啊,咱如今可是有身份的人,你再耍横,咱叫人抓起了你?”吉增又一拳碓在麻坑心口上,麻坑哎呀嘿呀地不再嘴硬了,“这不关咱的事儿,都是瞪眼完那犊子扯的。他背着上头,叫我哥几个把吉老大弄到老油捻子油坊的仓库里,藏了起来。现在,八成,小命没啦!”吉增捏着麻坑的嘴巴,狠呔呔地说:“不许说出去!说了,俺就叫你死了找不到你妈的裤裆?”说完,一碓,把麻坑摔在雪地上,和吉星马不停蹄直冲油坊走去,到了大门口,吉增先扒大门缝向里看了几眼,也没看出多远,推推大门晃动开一个大点儿的缝,能钻进一个人,就招手叫吉星过来进了院。大门旁的小屋里,厚厚的窗霜透着一盏黄昏昏的煤油灯亮,一跳一跳的闪烁,吉增趴在糊着窗户纸上的窗户上一听,鼾声如雷的响。他伸出冒热气热咕嘟的舌头舔那窗户纸,冰刷刷的沾舌头,刚徕开舌头,舔的那小块窗户纸就冻成冰状的发亮。吉星拿手抠下窗户纸,抠开个小洞,随着一束灯光热气也穿了出来,吉增把一只眼睛堵向小洞,热嘟嘟的直烀味眼。看门老头趴在守窗户的桌子灯旁呼呼大睡,桌子上一盘咸黄豆还剩下几粒孤零零的不挨边,一空瓶老白干还歪斜的攥在老头手里,随着老头的呼噜伴着跳闪的灯光一动一动的。他拽着吉星望着没有一点儿光亮的大院,一步步向大院西北仓库方向摸去,土墙和青砖墙被雪漂得花花搭搭的斑斑驳驳,还能在白茫茫一片混沌中分辨出房子概貌,不至于撞到墙上。吉增小声压过风声对吉星说:“没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吉星揭起吉增火狐狸帽耳对着耳朵说:“老天爷可怜咱哥们一片情深,特打发风婆子跟白雪公主帮咱呢。阎王爷又打发小鬼,把大麻子们叫去喝酒了。走,放开心吧!”吉增撂开大步,一头扎到大仓库大门,门咧喝开着半拉门扇,吉增心都凉了半截,对吉星说:

“大哥,门咋开着?”

“是啊,剔当走了把老大?”

吉星也预感事情不妙,两人进了黑洞洞的仓库里,吉星蹭根洋火,兜着亮,他捡起根松树明子点着,若大的仓库一下子明亮了许多。眼前不远房梁上当啷吊根马套用的粗绳子,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摆动。两人走到近前,还有一只嘎巴眵液的破碗斜歪在草苇席旁,一把斧头扔的老远,铺的地砖上有一摊摊凝固的新鲜血渍。

“俺操他娘的,这人又弄哪去了这是?打得这样惨,一摊摊的血。”吉增急暴如兽的狂叫,“老大你在哪呀俺的好大哥?俺非得活吞了瞪眼完的肉,活剥了大麻子们的皮。血债!血债!”吉星比吉增老成,从吉增手里拿过松树明子,仔细照看地上的血,又拿手指甲抠一下,碾了碾,又放在鼻子闻了闻,“血腥味很重,也很粘稠,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老二,你看这还有血滴,走!咱顺着血滴找,兴许还有希望的线索?”吉增义愤填膺的发狠跺着脚,“大雪都盖上了,还找个屁呀?俺去美人寨,先斩了大麻子那几个驴麻子,再把瞪眼完弄死,雪恨报仇再说?你找吧!”吉星生拉硬拽的拽住穿猴的吉增,“耐下性子,横踢马槽咋行?雪盖住了,还不有踩过的脚窝儿,打猎码踪呗?”吉增压住心头的怒火,霏霏的跟在吉星挲摸脚窝儿,两溜趟踩的脚窝儿向大雪堆延伸,到了大雪洼一个人形的窝印又趟溜出一溜人爬的沟壑,还有浸红的血痕。吉增惊叫:“大哥!这人形窝印是老大的,你看这身长,雪上还有一摊血。他活着,快顺爬的沟痕找!”一百多尺外,沒有了沟痕,一个人形的雪丘凸显在吉增跟吉星眼前,“老大!”吉增饿狼般扑过去噗拉开覆雪,熟悉的光板羊皮大氅,哭喊的叫嚷:“老大!是老大。”吉增插进两手到吉德的身底,小心翼翼托起露着半拉膀子已僵硬的吉德。吉星扳侧吉德的头,拿手在吉德鼻子上试试,“还有热乎气儿。老二你就手托起俺背上,别撅着,都硬了?”吉星蹲趴在雪地上把吉德刚上肩,吉增听见有“嘎吱嘎吱”杂乱的脚踩雪声,“大哥,你快先走,有‘别梁子’的,俺对付他们。”说着话,几个黑影就到了眼前,“大哥,快跑!爷爷开开荤,驴马滥来吧!”一个扫裆腿就撂倒了两个,紧接着一个旱地拔葱,空翻又踢倒一个,刹那间,也没容来人吭声,趴在地上的七龙喊:“二叔!二叔!俺是七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被大雪黑夜蒙骗了。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谁也没再说啥,奔大门就撵吉星去了。一路上,八个人轮流背着吉德跑。七龙人还小,背不了老爹,却多个心眼儿,说声俺找华一绝去,人就扳了道岔,拐向另条街。

这七龙他哥几个咋找到这的呢,那得感谢一直盯着瞪眼完的原崔镇长的书吏水蛇腰。瞪眼完摇身一变的出现,他心里就打拨浪鼓。日伪那会儿,他风言风语听说过,瞪眼完和瞪眼瞎到过日本,说是游玩。可他心里老画魂,不信。他如今是日伪时期留用人员,在镇府上打杂,眼睛可没忘了盯着瞪眼完。这下黑晌,瞪眼完回到他的队部,一脸的不高兴,阴个脸,叫他打水洗脸,他打了水,一看瞪眼完一手的血渍,就问哪整的血呀?瞪眼完没好气地说杀猪啦!他也不敢再问了,就出去了。这时电话铃响了,瞪眼完接电话嗯嗯的,挺服从的样子,可有一句话,叫他吓了一大跳,‘吉老大叫我偷偷关在油坊里了,我弄起死他!……人可靠,是我的几个舅子,放心吧!’他等瞪眼完磨叽完了出去,才来吉家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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