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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妈我也来赶滥了。大舅呢?”
“舅奶!舅爷呢?”
大丫儿和小德一前一后拉着殷张氏追问。
“文静师太略感风寒,我和小德在莲花庵侍奉两天,听香客一呼声说,失踪的殷氏皮货行大掌柜冒锥回来了。我一寻思,得赶紧来看看。小德也吵吵嚷嚷的。我就跟文静师太说一声。文静师太撵着我来。文静师太说,小病小灾的,去吧!这还有徒弟。还说,蜡烛一大早就跳高,守坟头三年,也该回来了。这文静师太真神了,啥都算得出来,大舅真是给舅爷爷修墓立碑去了?”
其实文静师太哪未卜先知会掐算啊?这是殷明喜在临行前跟文静师太说要赎罪为父母守孝三年的,也是想替出家的万念俱焚的文静师太给过世多年的老泰山和岳母上上坟扫扫墓祭奠祭奠。虽然老泰山弄得殷明喜和文静一对恋人劳燕两分飞,老死不能相认,山水无情人有情,终是骨肉亲,岁月沧桑抹去了由于记恨而犯下的不孝罪过,谁还会记恨已过世老人造的孽了呢。谁又不想弥补一下孝道,在父母坟头尽点儿做儿女的孝敬啊!殷明喜走了三年,文静师太一直牵挂三年,魂也走了三年。这听说殷明喜回来了,一时兴奋,多说了话。文静师太撵大丫儿快去看望大舅殷明喜,是文静师太想通过大丫儿的眼睛打听一下殷明喜近况。
“嗯,没影三年多,俺也是才听你大舅说的。你大舅干啥事儿都蔫嘎拉唧的蔫屁儿,连俺都瞒骗了,文静师太一个姑子也能算得出来?这些年你大舅算没白废给莲花庵的佛上香,看来感化了佛祖。你大舅和二掌柜去洗澡了,也快回来了。大丫儿,俺跟你说件事儿啊……”
“大舅妈,你看大嫂这一洗浴再这么一扎咕,多俊气呀!哪像有芽芽儿那么大孩子已做娘的人啊?”美娃推打扮得溜光水滑利利索索的春芽进屋,喊着殷张氏来到了殷张氏面前,“大伙儿瞧瞧,咱新娘子!”
“咂咂,啊呀大外甥媳妇,这瓜子脸儿润嫩白净的。这眉眼,啊这盈胸蛾腰的身段,怕咱那天仙的小鱼儿也得宾服几分啊,月娥你说是不?”殷张氏两手支搭在春芽的肩头端详着,柳月娥赶忙附和说:“春芽姐本来就是咱老家那旮子十里八村的大美人!要不然,心儿她爹那高门框子也看不上眼儿啊?”殷张氏夸着说:“这衣服料子选的,瞅裁的多和身。这针脚,人和衣身,就绷在身上一样。”春芽羞答答的又有炫耀的意思说:“这衣服还是芽芽儿她爹送公婆回去那年,给俺找裁缝做的呢。”殷张氏喊美娃,“你叫的韩裁缝呢?”美娃答应着说:“在门房候着呢。”殷张氏说:“快叫进来!”美娃应着,叫爱灵跑一趟。爱灵哎一声跑出去了。
“哎呀妈呀这是春芽姐呀,我晃常儿没少听德哥提过。”大丫儿蒙蒙的不知吉德大老婆啥时绿豆芽儿冒的椎骨芽儿,这种场合没容空儿有人跟她说或介绍,尴尬的甘当花瓶摆那儿,叫春芽背后嚼她的舌头,不如个个儿站出来挑明身份,省得叫春芽过后小瞧了她。被逼无奈,就挺身个个儿站出来。跟殷明喜一样沉默少言体性的好灵好心拽拽大丫儿,使个叫大丫儿不要抻头添堵的眼色。大丫儿对好灵笑笑, 一甩好灵拽着的手,“多暂来的,我咋一点儿也不知道?”
春芽见大丫儿跟她主动叫姐,其貌不凡,倒也不是殷张氏嘴里说的天仙,可也美若如凤凰,就误以为是小鱼儿了,“鱼儿妹子你回来了,你爹病咋样了?”大丫儿一看春芽把她当小鱼儿了,咯咯一笑,忙说:“春芽姐,我就一个马路牙子,农家女,哪比得上王母娘娘的七仙女呀?瞅我这说得秃噜反仗的,不挨边儿?我是德哥拜把兄弟牛二的妹子,叫大丫儿!”春芽啊呀地一把抓住大丫儿的手,感激地忙说:“哎哟俺的娘哟,这俺可听芽芽儿她爹回老家那趟提起过,坐啥冰排遭了难,多悬,是牛二他们几个好兄弟救了他哥仨的命,在你家里将养好的。哎呀你可没少费心,俺真得好好谢谢你呀大丫儿妹子!”大丫儿笑说:“谢啥呀,这不大小劲儿赶到那儿了吗?”小德手里抓着一把大红枣,嘴里吃着凑过来,“大娘,你是芽芽姐的娘吧?俺姓吉,大号小名叫小德。这是俺妈。俺爹是德增盛商号大东家,叫吉德。大娘,你认识吗?俺爹可是个大人物,甩得很!”
小德说的话,众人听了,手心儿里都捏把汗,干笑着想掩饰尴尬。
“啊,小德真响快,像妈妈的体性。小德,认芽芽儿她爹做干爹呀,好事儿,这应该。”春芽喜爱地摸着小德的小脸儿,对大丫儿说:“瞅多好个孩子,遭人疼!”小德冲春芽眨巴小眼睛,“啥干爹?”大丫儿岔开对小徳说:“干爹,就是爹!”刚进屋的爱灵,谙事地对大丫儿挤咕眼儿地磨唧一句,“那才不是呢?”芽芽儿懂事儿的对春芽说:“娘,小德哪都好,就是跟俺抢爹。”春芽倒开事儿,“那你当姐姐的就让着点儿妹妹呗!”芽芽儿点着头,把一个大枣塞进小德嘴里,“俺娘带的枣儿,你多吃。”小德也嘻哈哈的往芽芽儿嘴里塞着。
美娃盯盯瞅着紧锁眉头又舒展开松口气的殷张氏,怕再说下去露馅,“大舅妈,韩裁缝在门外候半天了,给大嫂量衣吧!”殷张氏忙拉着春芽说:“好好,快叫进来。春芽走,量尺去。大舅妈出血,给你做两套换洗衣裳。”春芽说:“大舅妈,俺有,不用做,怪破费的。”蔼灵推着,“大嫂你不做,你大舅妈会嘟噜脸的,快去吧!做的砢不砢碜,膈应不膈应,你别急眼,就算祸祸你大舅妈呗!”春芽说:“这多那啥呀?俺还没孝敬大舅妈呢,倒叫大舅妈那啥,真那啥你说?”韩裁缝跟美娃随殷张氏春芽进了里屋。
吁吁,殷家众姐妹和柳月娥除闭眼的大丫儿外,都齐刷刷看春芽进了里屋,又都瞅着拍着胸口的大丫儿,绷不住嘘唏嘘气地从心底下松了口大气。艳灵拍拍大肚子,“小乖宝宝,憋着没呀?”小德凑过去,也抹着艳灵的肚子说:“小妹妹,爬出来就不憋得慌了。”大丫儿瞅艳灵脸儿一白,忙捞过小德,“小蹄子,你祸祸的还不够啊,还瞎耪耪?”蔼灵搂过小德,亲亲地说:“小德不会撒谎,说的都实话。大丫儿姐你不抻头,小德能说那话吗?二姐,女随母,你越想生啥它偏不生啥,小孩儿说的话可准了。瞅你怀茵茵那会儿,尖尖肚,尖尖腚的。这会不也一样儿,还怨人说?”好灵说:“娘说过。小女孩儿抱娘怀,小屁股朝外撅;小男孩儿坐娘怀,脸朝外腚朝里。这种高粱能打出谷子,二姐你不用想了?就瞅老辈人品,会来事儿,又溜须板板儿能装好装女人的爷们,就生女孩儿。就咱爹,跟咱们和外人装,可会哄咱娘了。二姐你在三哥面前老装,拿当姐姐的派头。三哥呢,又好在你面前耍小末末咂儿,再那啥点儿,溜着你,那还不先稀溜了,你还没咋的呢?你看大哥,大嫂除外,不管月娥嫂子、鱼儿嫂子还是大丫儿姐,哪个不是溜着大哥呀?先把个个儿调理上兴头了,那还有不生小子的?”艳灵拍着巴掌,大笑着说:“哎呀娘呀小蹄子好灵,不说则已,一说惊人。这哪是一个上洋学堂大姑娘家说的话呀?这话说的,比老娘们还老娘们。快叫钱大掌柜三公子说回家吧,可坏死了!”好灵不以为然,矜持地说:“就那么回事儿吗,有啥好乐的?”蔼灵抱住好灵咯咯乐着说:“三姐,你真是黑瞎子伸巴掌——够一手!”茵茵在柳月娥怀里瞅着爱灵、芽芽儿、心儿、小德和小胖小孩儿都随大人乐,也捡乐儿的拍着两小手举老高,绊绊拉拉地喊:“哄啦!哄啦!”
里屋韩裁缝认真地给春芽量着尺,“殷家太太,你这小姐身材好,俺做的赶不上她身上穿的也差不离。咱这噶达天冷,棉花得絮厚实些。要絮蚕丝棉子的,倒可薄些,也体正,可价钱贵点儿。”殷张氏美滋滋地说:“瞅你这老裁缝是啥眼神,还那小姐呢?人家是俺大外甥吉德的大媳妇,孩子都上学堂了。”韩裁缝恭维说:“俺管顾瞅长的俊了,腰条又这么好,没敢多瞭,以为你哪个姑娘呢?”殷张氏笑说:“你个老裁缝,走门串户的多了,真会说话。俺那几个丫头你哪个不认识,小眼儿巴卿的。就有个个头,哪有俺大外甥媳妇长的俊?”韩裁缝说:“你家几个小姐一水水,也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又都上洋学堂,才女佳人。大小姐,嫁给奉天省里大官家里的公子。大姑爷又啥大学堂的教授;二小姐嘎的姑舅亲,撑门立户,将来不也大掌柜啥的;这三小姐,亲家公钱大掌柜的三公子,念大书,燕京大学一毕业,愿子成父业开钱庄干啥不行?两小的,也差不了,不会愁吃喝。再拿你的大外甥说吧,小年纪轻轻的,多有出息,开那大买卖?瞅这大少奶奶和那俩少奶奶,瞅长的,一个赛一个的,个个出水芙蓉赛牡丹,又贤惠又懂事儿,多叫你舒心啊!”殷张氏叫韩裁缝忽悠的飘得老高,笑嗤嗤的说:“人都说裁缝的剪子、打铁的锤子、木匠的调线、挑挑的嘴,你这手能裁嘴能白话的,耍开猴立子了。说是说,唠归唠,这衣裳你得做得暖和又随身合体,往好了扎咕?啥贵不贵贱不贱的,俺是怕花钱的主吗,挑顶好的。”韩裁缝收着裁剪褡裢走开说:“听太太的。”殷张氏送送的跟了出了门口。
美娃扶手拉春芽坐在炕沿上,“大嫂,从到家就没失闲儿,乱糟糟的,坐下歇歇吧!咱这噶达不比你们黄县老家,这冬天冷得要死。等暖和了,大半年过去了。一年就是春忙、夏锄、秋收、冬打烊。一到冬天,冬长。天短,夜长,那帮老爷们就撒欢了。喝酒、耍牌、打老婆,揍孩子。老娘们呢,扯着嗓子揣着舌头开串门子,东家长李家短,逮个屁嚼个没完没了,得先搁塞子塞,还得上碾子碾几遍,再搁箩塞,嚼磨没味了,才随唾沫星飞了。”春芽嘿嘿乐着说“咱老家可是一年忙到头,就想回趟娘家都没那空儿,别说闲会儿串串门子扯老婆舌了?”美娃婚后远离了学堂,也老娘们化了,“哎呀妈呀,那帮老娘们,就连炕头被窝里的话没有不扯到的,牙碜的都咯舌头?一噶达有一噶达的风俗习惯,这噶达人,有一花仨,穷吃胀喝,从不知攒钱。大嫂,这回来就不走了吧?”春芽嗨一声,“瞅瞅再说。俺还惦记家里的公婆呢。二老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又不愿来这儿,地也多了,得有人照顾。这要都好,也不缺俺一个人,明年开春俺就想回去。”美娃惋叹地说:“可是啊,一根肠子两头扯,大嫂可够贤媳良妻的。你听大舅说了,来了也看到了,心里还没过劲儿吧?”春芽眼泪在眼眶打转转,刷落下来了,“弟妹,俺跟你熟悉,又对撇子,也就跟你说说。俺听大舅说那会儿,脑袋瓜子就像挨了一闷棍,天旋地转,眼前都黑了。恨命啊!俺姑娘那会儿也是逞强的。说下海打鱼,论织网修船,俺哪样都不比大老爷们差。论俺的长相俺像俺娘,那也是远近有名。这自然眼眶就高了,媒婆天天踏破了俺家门坎子,俺没一个相中的。这你大伯子,不知啥的,鬼使神差,那个长男人大痦子的媒婆一提,俺心就揣上小兔子砰砰乱跳,一口就答应了。这出门子前,三小叔盛子淘气,装成过路的讨水喝,当俺娘和俺的面编瞎话埋汰你大伯子,说长的可砢碜了,骗俺?俺听了,趴在俺娘怀里哭了好几场。娘劝俺认命吧!娘嫁给你爹那长相的不也过一辈吗,人好就行。出门子那天,你大伯子去接俺,俺和俺娘都不敢相信俺们的眼睛了。大高个儿,俊的赶上大姑娘了。俺娘搂着俺激动得掉着泪,春芽呀,你比娘命好,姑爷有才有貌的,好好过日子。虽说媒妁之言吧,可可了俺的心。你大伯子也苦闷过。三小叔两头编瞎话。说俺长的如何如何的跩眼,祸祸你大伯子?婚后,俺和你大伯子,你恩俺爱的。走时虽说也不是海誓山盟的海枯石烂不变心,可也是两颗心拴在了一起了。可人哪场说去,让你无话说?说你大伯子对俺变心了,那哪房又是你大伯子拈花惹草找的呢,叫你挑不出理儿去?那么离奇传神,又动人叫人掉泪,像似说书说的故事。俺能怨你大伯子舍弃俺这原配大老婆又娶小老婆吗?这又堵得严严的,又叫你无话可说。怨谁?都是感恩。一个是以德报恩,一个又是千金宁可做小,俺就得自尊认了吧!有容乃大,以德报德吧!这些大道理,俺要谢怠开也得阵子,都是大舅说的。哎美娃,那大丫儿也是你大伯子的恩人中的一个,俺咋就觉得小德那丫头,哪像你大伯子呢,这里是不也有事儿?”美娃一脸隐讳的尴尬,抹下同情春芽落的泪,“大丫儿跟俺大伯子,就兄妹!这大丫儿可是个有主心骨的妹子,对大哥那可是十个头的。大嫂,你刚来,一下子吃不了一个胖子,啥事儿都觉新鲜,慢慢啥你都清楚明白了。”春芽看美娃勉为其难,抹下眼泪,酸楚地一笑,“你大伯子也是个情种!”美娃搂住春芽妯娌俩咯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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