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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俩顶着号号叫的寒冷江风,到了松花江打鱼地场鲤鱼滩。老鱼鹰趴在叫江风扫得一点儿雪渣儿也没有的镜子一样的冰面上,指着透着蓝巍巍绿莹莹的冰下说:“大德子,你看啊,日头一照,见着鱼活动没?”吉德努着大眼珠子,死劲往冰下瞅,“深耨耨的,没见着啥呀?”老鱼鹰说:“你看那冰下,一深一浅滉滉的暗影,那是水在滚动。这江冰和江水不和潋,有个一捺多豁豁的空当,阳光一照,雾气糟糟的。你细看,鱼搅和的鱼花,就鱼喘气吐的泡。我敢打保票,这是个鲤鱼窝,得有几百条,都不下十拉斤。凿冰眼,打窝子,操上来你就信了。”吉德拿冰穿开始凿冰,“俺在哈尔滨住店,听姓金的老掌柜说,咱这c鱼可齉了。”老鱼鹰装着烟袋说:“还用他匹嗤,齉不齉我还不知道?咱这c的鱼,一绺子一绺子的,啥鱼栖啥窝子。这鲤鱼滩,大多是鲤鱼,旁的鱼靠不了前儿。”吉德问:“打窝子操鱼,小打小闹,这要大批量的,得打多少个窝子,够累人的,还有別的法子吗?”老鱼鹰说:“法子不现成的吗,下大拉网呗!那拉网分大、中、小。大网一片六丈,一百片;中网有四十片的,六十片也有;小网二十片。分两层,啥网眼打啥鱼。一般上层打大鱼,下层打鲫瓜子。大网一网上来,得有上万斤。拉大网,不是一个人几个人干的,得几十号人干。打好窝子,下网得拿木头杆子穿针引线,起网得叫驴拉转磨,拉网。那大扯去了。咱眼前也没那大网,干不起。小网,家里现成的,拾叨拾叨就行。”吉德喘着粗气,甩掉皮大氅,拿铁锹铲出窝子里的碎冰,高兴地说:“鱼鹰爷爷,那可太好了。俺想贩鱼,就怕打不上鱼。按你说的,这就不愁了。”老鱼鹰“咣咣”穿着冰,“那愁啥,我倒愁打上鱼,你卖不出去?堆那儿,一开春全瞎了。都是小命,多痛心呐!好了,打通了,拿操箩子,把碎冰块儿捞净,一会儿就起鱼花了。”吉德捞净碎冰块儿,就见鱼嘴儿咕嘟泡了,“神了鱼鹰爷爷,这鱼嘎巴嘴呢?”老鱼鹰从吉德手里接过操箩子,慢慢下到水里停停,往上一操,一条大鲤子兜进了操箩子,老鱼鹰往上一撅,大鲤子就摔在冰面上打滚撅打尾巴,嘎巴嘴儿挣扎挣命。

“哈哈,”吉德绷在怀里,“好重啊?真有十了多斤。”老鱼鹰一条一条捞鱼,嘻哈的说:“我咋说了,就跟捡的。”吉德说:“鱼鹰爷爷,你能多叫些渔家打窝子下拉网吗?”老鱼鹰说:“裤裆里抓蛤蟆,手拿把掐!那就一嗓子的事儿,有啥难的?大酱块脑袋瓜子,挣钱谁不干呀,除非他是酱杆儿穿的傻子?”吉德说:“鱼鹰爷爷,当真人不说假话,俺眼目前可没钱,得先赊着。”老鱼鹰说:“赊着,净瞎说?你大舅那大铺子还缺钱,糊弄鬼呀?”吉德说:“俺想个个儿干,不想拉扯上俺大舅。”老鱼鹰嗬嗬的说:“挺有尿啊?光棍,不娘们,离了巴子照样生孩子!我就稀罕你这**劲儿,能撅搭就撅搭,脱裤子亮家伙,不装熊!先赊着,还不上我打鱼还。”吉德说:“有你这句话,俺心里托底了。鱼鹰爷爷,你老把心放在肚子里搁好了,俺真上天了,你别把心蹦的跟这大鲤子似的。”老鱼鹰说:“我像这大鲤子,蹦蹦就瘪咕了,瞅你说的?我就像那老王八还差不离?不紧不慢,活它千百年的,我还想抱重孙子、提溜孙、搭拉孙呢。”吉德一脸晨曦的说:“那敢情好啊!俺给你老生一窝一窝的鲤拐子,叫你老搂过来抱过去的,一天累的直齁喽!哈哈,俺再给你找个帮手。”老鱼鹰说:“啥帮手?”吉德说:“老伴呗!缝缝补补,铺炕做饭。”老鱼鹰说:“我可修行大半辈子了,整那玩意儿不破我童子身了吗?不要,不要。哼,大德子,你裤兜放屁,这可是两炮岔开响啊!有对撇子的,你张罗,我破身就破身吧!”吉德点着老鱼鹰,爷俩开怀畅笑。

“阴呼啦的这天,”老鱼鹰拿手遮凉蓬望着天,“傍黑准下小清雪。大德子你腿快,回去把你的爬犁赶来。这三十多条鱼,搬不动扛不了的,堆这旮子埋上雪,浇水冻上冰壳子也不行,都叫狼和狐狸啥的刨着造了,怪可惜了了。”吉德答应一声,人已蹽出老远了。老鱼鹰捋着冻上冰碴儿的花白胡子,看着吉德远去的背影,梗下脖子,自语磨叽,“就是小伙子,腿快!”

转眼,吉德赶着爬犁,卷着一溜的烟泡跑回来了。云凤兴奋的也跟了来,下爬犁就“哇”的看着一堆鱼叫上了,“这我做顿饭功夫,你俩一只老猫一只小猫真馋急了,猫见腥,就逮这些大鲤子呀?德哥,这鱼真能换好些钱吗?”吉德往爬犁上袋子里装鱼,“云凤,帮把手,挣袋子。”云凤说:“瞅你这个笨样儿?干这点儿活,就一个人的活,还得用百八小支使儿呀?瞅这样儿,拿袋子往鱼堆一放,张口鱼就滑进袋子里了。还费那事,一条一条的搬弄?”吉德笑着说:“一会儿装完了,你就得抹鼻涕?”云凤吹下刘海说:“你说还得往爬犁搬是不,怕搬不动?”吉德说:“是啊。这一条一条的是比你那费点儿事,可一股力分开了,就力所能及了,不用使闷劲了。”云凤装好一袋子说:“你是没出过大力,抠馊馊的。这有啥呀,一哈腰,一提溜,一顶肚子,这不搬动了吗?真是的。”吉德看云凤秀溜的身板儿,还真有股力气,百八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云凤,看不出啊,真有股颟顸劲,赶上大老爷们了?”云凤又帮老鱼鹰挣着口袋,“我根儿是黄连的底子,打小就练。一袋子苞米粒子,悠扛起来就走。你虽大小伙子,手像绣花针似的,拨拉算盘珠子还行,比力气活,你造不过我这丫头片子?”老鱼鹰帮腔的说:“那烧火棍可不是吹的,真有把力气。”吉德扎着口袋说:“这婆家可不好找了,谁敢要啊!小俩口儿凿巴起来,像甩袋子,一下子不甩窗外去呀?”老鱼鹰说:“那才好呢,省得我孙女挨欺负。”云凤脸红地叫,“爷爷,我不跟你好了,你俩合伙臊巴人?”老鱼鹰点着云凤,瞅着吉德说:“瞅瞅,还知害臊呢?你早晚不得出门子,还能守我过一辈子呀?真是的。一个老和尚,领个小姑子,这啥庙号吗,兊认慊鹧剑俊奔德把几个袋子拢了拢,拿起鞭子说:“鱼鹰爷爷,你别急?別看云凤嘴硬,巴不得早出门子,没相当的鱼食儿,你看有好鱼食儿,兊纫Ч常俊痹品镄唠的抓把雪扬吉德。吉德假装挡挡的说:“俺一定帮云凤踅摸个好鱼食儿,叫她咬上不撒口。驾!驾!驾驾!这马真囊巴,这也就三百多斤,蹄子光扎巴,不挪窝了你说啊?”云凤从吉德手里徕过鞭子,“也不是人囊还是马熊,看我的。”云凤扬起鞭子“嘎嘎”两下,“驾驾”嘎巴脆两嗓子,大白马四蹄一较力,爬犁穿箭的冲出老远。云凤“吁吁”的追赶,大白马放慢了脚步。吉德礼貌的扶着老鱼鹰撵上爬犁,“这儿马,惧内。”老鱼鹰纳闷的念叨,“惧内?啥名词,净整洋玩意儿?”云凤也不解地问:“儿马子惧啥内呀?”吉德嘻嘻地说:“怕老婆呗!”气得云凤直拿眼睛剜吉德,“你真坏!”

吃过饭,吉德拉上两袋鱼,赶往牛家围子。临走前,叮问老鱼鹰,你一嗓子能把冬捕的人叫齐活了吗?老鱼鹰铁锤砸砧子不含糊,一口应承。吉德心里有底了,兴致勃勃的赶往牛家围子,天刚擦黑就到了。大黑狗吠了两声,摇头尾巴晃地把吉德迎进院子。大丫儿提溜刷刷头子先跑出来,窘窘的叫声“德哥”,就冲屋里喊:“妈、爹,德哥来了。”牛二妈嘴勤腿快,一手和面的苞米面渣子,就一头撞出来,吉德叫声干妈。“啊德儿呀,咋赶贪黑才来,大饼子都贴锅里去了?这,大丫儿别愣愣犯杵,把东厦子火生上,焖点儿粳米饭。他爹,老慢老慢的,赶抽筋儿了,快下炕帮德儿把爬犁卸下来。这一爬犁啥呀,净往这旮子捣弄东西,老牛家算掏上了,得德儿的大济了。”吉德见牛二爹,披个棉袄,趿拉个棉鞋出来了,“干爹,俺刚跟老鱼鹰爷爷打窝子打的大鲤子,哥们几家分分,尝尝俺亲手打的鲜货。吃好了,俺天天打窝子,孝敬二老,不吃够兴了不撒口。牛二呢干妈?”牛二妈说:“快屋去!我一手的苞米面渣儿,快冻掉了。”吉德推着牛二妈,“干妈你先屋去,俺帮干爹把爬犁卸了,饮上马,再进屋。反正今儿不走了。”牛二妈说:“那可敢情好。这孩子,我先屋去,做着饭呢。”牛二爹卸下马套,牵到饮马槽,吉德打上一柳冠斗子水倒上,问:“咋这老半天没见牛二呢,野哪去了?”牛二爹说:“快了。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上江北柳条通,帮土狗子拉柳毛去了。这阵子,兴山矿上柳编厂来人收柳毛,说咱这旮子江通柳毛柔韧不发脆,编啥玩意儿煤黑子脑袋上带的安全帽。净瞎扯蛋,该砸死人还是砸死人,解心疑呗!这兴山矿来头,可大笸箩了。早些年,清朝皇帝倒台不多时候,民国四五年吧,西街(东兴镇)闹胡子,叫小白龙的。把东兴镇围个洋铁桶似的。烧杀抢掠,啥坏事儿干尽了。这事儿闹大扯了,闹到奉天,张大帅叫他的小六子和郭鬼子带队伍就杀过来,一顿枪炮,小白龙你再牛魔王,也闹肚子了,叫小六子队伍打得稀里哗啦,丢盔卸甲,蹽出了西街,一下子就瘪茄子了。小六子这趟公干,也夹私带老婆来的。他老婆看好兴山的黑金了,就煤。拍桌子眼睛都没眨,就掷五十万,入伙分红呗!那矿上老板牛的腰里别秤砣,不知个个儿半斤八两了?手下的更不用说,个顶个的牛气,可闪神儿了。就一个收柳毛的,都傲的牛气冲天,胀秤虚脬,压等压价,把人当牲口使唤,一天起早贪黑挣不下几个大子儿。”吉德放下柳冠斗子,解开爬犁上的袋子,捞出一条大鲤子,“干爹,你看有多重?”牛二爹看着大鲤子,拿手里掂掂,“少了说,也有十一二斤。”吉德问:“柳毛咋个卖法?”牛二爹画魂的问:“你问这干啥,一个大少爷,也想拉柳毛卖?”吉德喊着叫过大丫儿,“把鱼拿屋搁水缓上,炖一锅,叫哥几个都来拉拉馋,俺有事儿要说。”大丫儿笑着拿鱼进屋,吉德又说:“多炖两条,少了不够那几个饿狼馋猫塞牙缝的?”大丫儿哎哎的答应,又回来拎了两条。吉德又叫来大丫儿,“这有四角子猪肉,咱家留一角子,剩下的,化一化,拉了,给那几家分喽!这两坛酒,都孝敬干爹,来个人啥的。”大丫儿说:“德哥就是会来,骑大马也不忘了‘赶脚的’,撂下棍子不打花子。”吉德对大丫儿的恭维客套,笑笑,回头冲牛二爹说:“干爹,俺找到比拉柳毛还挣钱的活啦?”牛二爹说:“那帮玩意儿粗手笨脚的,能干啥?一爬犁挣死挣活的也就卖十个大子。闲着也是闲着,大半小子,出了一身臭汗,省得惹事升天的。德儿,你说的啥活,那几个活驴能插上手吗?”吉德说:“能,做大买卖!”牛二爹疑惑的问:“做大买卖,做啥大买卖,不是‘砸窑’捣腾烟土吧?”吉德说:“对,是捣腾。不过不是捣腾烟土,是贩鱼!”牛二爹嘿哧一笑,“贩鱼?你这蹶子尥的,我这下巴还在不?”

吉德笑笑,牵马拴在马棚的拴马横柁上,又从一旁的草料屋里端出一簸箕扎好的谷草倒进马槽子里,牛二爹从屋里泡豆饼的喂得锣里,舀一瓢泡好的豆饼渣儿,拌在马槽谷草里,“德儿,再抓两把高粱拌上,别克浪了,买卖家的牲口金贵,爱吃精料。”吉德说:“待客呢,这马可扛造了。”牛二爹不放心的问:“咱这旮子鱼齉齉的,不值啥大钱,咋个贩法呀?”吉德摸搓大白马的头说:“贩,就是买来再卖出去,赚个差价。这差价有大有小,得看这旮子缺不缺这种货物。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咱这旮子不缺鱼,哈尔滨客栈金掌柜说,‘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可有的地场,一辈子不知鱼是何物,更别说吃上一口了,赶龙肉啦?”牛二爹往烟袋锅里装上老蛤蟆头烟,点上,吧嗒说:“你扯的,够做个大布衫子,还带个半截大裤衩子,天底下哪有那个地场呀?”吉德关牛二爹要根儿伟人牌白头火柴,在衣襟擦着,点上马灯,“干爹,俺知道你见多识广,也有眼睛照顾不到的旮旯不是?俺不亲临,俺也跟你一样,不信。那深山老林子,啥山珍也不缺,犇羴鱻,牛羊鱼,就缺这鱻的。坐贾行商,咱把这大鲤鱼捣腾过去,没钱没关系,咱拿鱼换山货,以物易物,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咱在把这山货捣腾到大城市大集镇,换些洋瓷盆子啥针头线脑的。过大年前,哪家不想扯几尺布给孩爪子做身新衣裳,咱弄回些,回来的道上就捣腾了。有了钱,干啥买卖不好,雪球滚起来了,那不越滚越大呀?大年前捣腾几趟,不啥都有了?”牛二爹服帖帖的点头,“德儿,不起眼的玩意儿,捣腾一下子,就珍珠玛瑙了,值银子。孩子,脑子活呀,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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